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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finale

finale

第二日一早,官家方携贵妃回宫,齐王阖府在门前相送。官家心情很好,全没有昨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样儿,负着手回头望了眼王府门楣,又低下视线,朝边上的潘居良吩咐:“描金龙纹匾额,又是明宗皇帝亲笔所书,怠慢了不好,回头叫人来重上层金漆。”

昨晚的事透着诡异,后来官家很快就醒过味儿来。可他并不打算追究,谁伸的手都不打紧,总归阴差阳错遂了他的意,他乐得坐享其成。

齐王府从此在他心中就有了特殊的地位。几个月前的那两回,他的贵妃只把他当做旁人,昨夜呢,虽然她依旧不见得多待见他,却明明白白知道身下的人是谁,所以认真论,他同贵妃的第一晚是在齐王府上,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叫他得意。

只可惜,官家的得意并没持续多久。接下去的几天,朝堂上声讨天子内廷失德的声音愈演愈烈,慢慢甚至不止于天象的讨论。不知道从哪儿传出的风声,说天子贵妃张氏其实曾是先帝媵妾,如今子烝父妾,岂不大大乱了纲常!

这等内廷辛秘,无凭无据的,又事涉天家体面,其实并不好摆到台面上讲,隐晦地流传两天,大多也就过去了。可这回不知道怎么的,那声势迟迟不散,且角度很巧妙,并不明着宣扬贵妃与先帝有旧,只同官家论孝道——别说立张氏为贵妃了,赶紧的将人送出宫吧!道馆,尼姑庵,不拘哪儿,必得好好奉养着,藏在勤政殿里算怎么回事儿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官家气得不轻,日日回到勤政殿同千扬声讨齐王,“皇叔的好手段!竟连先帝的名声都不顾了。何况这等内廷秘闻,最后谁又敢真置喙天子?背地里还不是都围着你嚼舌根!朕就没见过这样的,他要是真心爱重你,就不会将你架在火上烤!那些言官要骂起人来,可不会留一点儿情面,他怎么狠得下心?朕真瞧不起他!”

千扬听不见前朝的骂声,所以犹觉尚可。如果这场弹劾真能逼得官家送她出宫去,倒也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法子。她一向不被旁人的眼光拘束,是以并不觉得齐王此番手段可恶。

千扬可有可无地看着官家跳脚,“那您打算怎么办呢?您才坐稳皇位没几天,这时候同臣工过不去,与您没好处。”

“朕瞧他们都是闲得发慌了。边镇的粮草还没着落,眼看就要夏汛,大河上河堤修了几成?”官家发完了火,冷厉眸光一闪,“正经事不办,成天盯着朕的内廷造谣生事。哪是朕同他们过不去?分明是他们同朕过不去。”

官家踅身坐下来定神,侧眸看千扬,“你别恼,朕明日就给他们找事情做,叫他们再顾不上嚼舌根......朕听潘居良说你没用早膳?肠胃不爽利么?有不舒服要说,别自己忍着。”

千扬无所谓地说不要紧,“尚食局进了新果子,我一向不爱闻姜味儿,叫撤了。”

官家迟迟噢了声,“不爱闻怎么不早说?朕没少见御膳里搁姜。你日日与朕一道用膳,早吩咐下去,少受多少苦。难怪朕瞧你向来用膳不得劲儿,原来是因为这个......”转头就吩咐了人往尚食局传令。

不处理政务的时候,周延邺时常在她身边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千扬有时候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多的精力?即便是先帝,局势迫使他对朝政远不如周延邺这样亲力亲为,他常有闲暇,却也少在细小处着眼。

千扬不由朝官家略一笑,“您累不累?”

官家心头火跑了大半,眉眼一松,就势往她怀里躺下来,“有些累,你替我揉揉。”

千扬替他揉太阳穴,他阖着眼,舒服得直哼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风声总会消停的,等挨过这俩月,前朝平定些,朕带你去玉山行宫避暑。那儿比金明池远些,但地势高,风景更好,凉爽无边......夏夜里的荷塘月色可漂亮了,朕带你去泛舟。小时候朕学过两天吹笛子,到时候叫你见识见识......”

时值仲春交夏,勤政殿前虽不载草木,唯有檐下几株盆栽葱茏,可午后的暖阳毫不吝啬,殿宇上的琉璃瓦跃动着盛大而流丽的光辉,处处洋溢着繁盛生机,叫人觉着岁月悠长,仿佛前头有许多事值得盼望。千扬渐渐瞧得入神,漫不经心地应着声。

官家睁开眼,见她兴致不高,换了口气劝慰她,“宫里拘束,行宫就自在多了,你若愿意,朕年年带你去那儿住上几个月。平常宫里的活动也不少,上巳游宴、四时畋猎,朕记在心上,得机会一定带你出去。等时局再好些,也可以巡幸中京......”顿了顿,柔声喊她的名字,“即便在深宫里,朕会尽力不叫你无聊乏味。”

他最担心她厌倦深宫,其实千扬自知并不是,她只是对一切都提不起兴头。日子平顺了竟然也会有烦恼,大约心中没有执念,仇怨与旧爱都慢慢散得远了,近来越发觉得意兴阑珊。

连西兰都没了主意,每每忙完了转回来,见她仍窝在原处,就没挪过地方。西兰不得不伸手撼动她,“娘娘您别吓我,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您就同我说说,别自个儿闷在心里......您是因为前朝的话不高兴?别介呀,早上我才听潘丞说呢,官家开发了两个暗地里掀风浪的文官,如今已经不太有人提啦。”

不止是惩戒了两个祸头子,天象凶谶,官家最后还是推到了皇后身上,才渐渐平息众议。借口范家之事,下诏废了皇后的位分,对外称囚于冷宫,“范氏作乱,圣人仍居于位,克冲紫极”,就这么把内廷有变的缘由糊弄了过去。

背地里官家十分纳罕,隔了两天,同千扬提起上疏预示月蚀的那个鸿胪寺丞,说叫作卢宏简,“朕曾召他一见,本是想问问近来天象,能不能编个什么说法对付过去。谁知道竟问出来他同皇后是旧相识,先前上本,也是想给朕露个白,借天象之变废黜皇后,有个出宫修行的由头,可惜后来被齐王抢了先,风向一转,倒绕过了皇后没提。”

见她听了并不吃惊,官家讶异问:“这些你早就知道?”

千扬知道些皮毛,却也没想到卢宏简看上去文弱,却有同官家摊牌的胆魄。她听出些兴味,摇头只是问后续,“然后呢?您同卢大人谈出什么结果了?”

“卢宏简答应朕,等朕下完废后诏书,就给朕在外头造几个祥瑞,什么江州四白鹿,禹州黄河清,到时候一合计,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至于皇后——”官家掰着指头算了算,“后日太后移灵,殡宫选在帝陵左近的五清寺,一路出城往南去,正好叫皇后随着出去吧,山高水远的,朕就再管不着了。”

千扬还有些担心,“除了卢宏简,卢家可尽知道内情?他们能担待圣人吗?”

官家说不能也得能,“朕打听过,卢家巨富,在河工上任职时曾与范家关系匪浅,近来正惶惶不可终日呢,朕许他们一门太平,不怕看顾不好一个隐姓埋名的范家女。”

总算是个好结局吧。千扬想了想说:“后日您带上我,我想送圣人一程。”

官家犹豫了瞬,“太后移灵,朕势必要扶灵在侧,没法看顾你......”低头见她一眨不眨盯着她,无奈松口,“你混在禁军的队伍里吧,朕叫张方宜亲自跟着你,远远看着就行了,别靠太近。”

宫中有佛堂,太后薨逝后停灵在普济馆,由礼部择日请旨移灵殡宫,等待陵寝修建完后落葬。两日后天清气朗,卯时没到,便启崇德门送太后出宫。

千扬远远缀在后头,一眼都没瞧那素白庄严的灵柩,只是在人群里寻觅皇后的影子。一路没出什么幺蛾子,顺利到了五清寺,千扬事先知道官家的安排,因回宫的人数必得同出去时的对上,不能无故少人,所以事先命人候在五清寺,届时趁一应仪程场面混乱,再将皇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出来。

禁军在外围布防,主殿东西两侧有二层的楼阁,千扬悄摸着往高处走。不多时,果然见主殿东南角儿的台基下有个素色身影动了,在重重古柏间闪着身朝北面退,毫不显眼。

主殿背后是法堂,再穿过道门便是藏经阁,等闲没有人走动,若有人在那里接应,最合适不过。千扬对身边的禁军统领说:“我过去远远看一眼,见到了人就回来,有劳张将军等我片刻。”

张方宜有些迟疑,“官家命臣时刻跟着娘娘......”

千扬无所谓点了下头,“那就请张将军随我一道吧。”从楼上下去,跟着那身影慢慢摸向大殿后头。千扬见张方宜凖鹰似地警惕张望,不由笑说:“张将军不必紧张,佛门重地,谁敢装神弄鬼?”

五清寺是皇家佛寺,格局阔大,主殿周遭宽绰空地,他们沿着偏殿廊庑向后走,距主殿少说二三十丈。按说这头不该有人,可廊庑尽头迎面走来个内侍,低头呵腰疾行,瞧不清面容。千扬微觉有异,眼梢瞥见张方宜的手都按在了佩刀上,不由驻步。直到那内侍走近了些,她方才认清脸,原来是勤政殿的人,潘居良手底下一个挺出息的徒孙。

身侧的张方宜显见地放松了下来,千扬以为是官家有什么吩咐,只等那内侍挨近了传话。可就是那么霎眼的功夫,忽然有寒光晃过,眼前现出把纤薄利刃,分毫毕现地印出她错愕眼眸。太过出乎意料,千扬多花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致命的刀锋。可来不及了,只见那内侍眉眼含恨,蓄足了力,短刃破空划出复仇的快意,直接对准她心口刺过来。

电光火石间,眼前一切都是放慢的,可她却僵在当场,脑海来不及指引身躯作出任何反应。认命地阖上眼,甚至能感到冰凉的刀尖已然抵在了肌肤上。可下一刻,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撞开了,刀尖错开心口,脆烈地在臂上划出长长的血痕,然后她重重倒在地上。

撞得满眼金星,随即是一声凄厉惨叫,立时有鲜血簌簌在眼前滴落。千扬想抬头去看,可支不起腰,狠狠一用力,眼前却彻底一黑,晕了过去。

千扬做了个梦,久违地,她梦见了爹爹。

山林里浓雾缭绕,大约在京郊,小时候爹爹带她攀登过。路不太好走,石阶掩在碎石子与枯枝叶下,断断续续的,她觉得腿上似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分外难。她扯扯身前人的衣袖,仰头道:“爹爹,我走不动了。”

爹爹温和一笑,并不责备她,也没有同她说什么大道理,只是点点头,俯身略一拂石阶,“走不动了就坐一会儿,歇完了再走,总能登到山顶的,不用着急。”

千扬挨着爹爹席地而坐,歇完了继续向上爬,最后终于登到山顶。站在山巅的大石头上张望半天,她有些失望,“这景致也没瞧出太大不同,不及我想象得好。”

爹爹不置可否,轻声问她:“那要是再来一回,你还愿意上来么?”

千扬偏脑袋想了想,肯定地说上来,“还是得来,不然我会一直想着,上头好不好?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来过了,看过了,往后回想起来,才不会怨怪自己。”

爹爹点点头,又问她,“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千扬最怕叫人问到这个,因为她没有答案,这似乎很不应该。人活在世上,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要往哪儿去呢?她麻痹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想明天的事?可偶尔午夜梦回,心底像有个黑洞将要吞噬她,是对漫长生命在指尖毫无意义地溜走的惶恐。

现在好了。现在她终于遇上了爹爹,爹爹在她心中是无所不知的,一定会告诉她答案。她仰赖地问:“我不知道。爹爹,你说我该去哪里?”

爹爹轻叹一口气,揉揉她的脑袋,“要是不知道,就不用想了。人不见得非得要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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