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三角病房
储怡禾趴在床边听唐博彦讲桑皮纸的事,制作一张桑皮纸需要经过几个繁琐的过程,匠人们先要去茂密的山坡上挑选桑树,然后将桑树皮剥削、锤捣、入模,最后风干成一张张纸。
唐博彦的嗓音低沉,普通话说得也很好,每念一段还会停下来听听储怡禾的感想,歪着头的样子格外的温柔。
“......从上个世纪五十开始,桑皮纸因为不符合时代的需求,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你又是从哪儿知道这种纸的?”
唐博彦说着,自然地伸出还好的那只手,指尖勾住了储怡禾散落在床上的发丝,看起来有点儿像青春学校里手脚不老实的小男孩。
“我?”储怡禾是个在任何环境里都能够放松下来的大条生物,此时此刻她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床边,半边脸蛋被挤压得走形。
闻言,女孩微微直起身体,“我家有包茶叶用的是桑皮纸......摸着感觉挺好的。”
她还是没说自己对普通纸过敏的事。
储怡禾垂下了眼睛,她的睫毛其实很长,但不同于唐博彦的浓密,所以只有垂下眼帘的时候才看起来极其明显。
这个理由一般人很难理解——但事实确实如此,储怡禾永远也无法形容她第一次真实地触摸到一张纸的感觉。
桑皮纸的表面是粗糙的,微微剌过她的指肚,带来一点儿明显的感触。那是可以写字的纸——她也可以在那上面写字,并且完全不用担心,那张纸会让她的喉咙痒痒的、然后肿起来。
那天,储怡禾摸了又摸,按了又按,她把桑皮纸包裹的名贵茶叶尽数倒在地上,反而抱着外面一层桑皮纸爱不释手,有点儿像第一次摸到大象的瞎子,像被明令禁止不让触摸纺车的睡美人公主。
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就像储怡禾坚持桑皮纸不能消失,其实女孩是有私心的,她现在因为过敏而活得辛苦,即使是在炎热的气候下,也不敢轻易摘下手套。即使是不写字,她也要小心生活中常用的卫生纸。
她小时候曾经和小伙伴们一起在纸上画画,她刚刚跳了一支橘色的蜡笔在空中画了太阳,紧接着画上的太阳就照进了她的眼里。
储怡禾的眼前花白一片,炙热的阳光把她烤得额头直冒冷汗,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呼呲呼呲”的抽气声,整个像个吹起来的气球,肿起来无法说话,最后直直地栽倒在地。
她对纸过敏,小时候医院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来,于是不能像个正常小孩一样去学校,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大学毕业,结果也因此被一ᴶˢᴳ切想要去的工作拒绝。
而这桑皮纸就是储怡禾最后的曙光——也许有一种可能,在储怡禾明确了桑皮纸的制作过程,也许就能造出自己能用的纸,或者是找到治疗自己过敏症状的办法。
女孩皱巴着脸,想得出神,那边唐博彦已经把整个故事都讲完了,见储怡禾少见地萎靡起来,他顿了顿继续道。
“原来你们家用桑皮纸包茶叶吗?我倒是常常见人们用桑皮纸封红酒。”
“这种事要是被我爷爷那个老古板听到了,他要气死。他一直把桑皮纸当成用来传承名画书籍的神圣纸。”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到西边的山头,透过窗子照进病房里,洒下一地薄薄的、红色的光影,倒真的像是半瓶醇香的酒。
储怡禾眨了眨眼睛,她已经被唐博彦口中和老匠人爷爷斗智斗勇的故事勾走了注意力,自然从自己的心事中挣脱了出来。
他们这个房间是个四人病房,除了储怡禾和唐博彦,还有一位总是昏昏沉沉的老人,为了不影响到老人休息。女孩揪着唐博彦的衣袖,让他把头微微低下,两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在依娜甫推开门,见到的就是两人头抵着头、咬耳朵的场景。
“咳咳。”忙活了一天、又急急忙忙赶过来的高挑女孩把手掌握起、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几声。
储怡禾转过了过来,看到来人是自称唐博彦未婚妻的在依,她下意识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动声色地从唐博彦身旁逃开。
她这一甩头,结果把万千青丝尽数甩在唐博彦的脸上,男人猝不及防地被头发扇了一巴掌,还糊了满嘴。
唐博彦“呸”地吐出嘴里储怡禾的头发,“我真的服了......”
储怡禾连忙道歉,“对不起!你还好吗?”
唐博彦的脸颊有点儿疼,男人有些气地瞪着她,伸手扯着储怡禾的辫子拽了拽才解气。
“他好得很,倒是小禾你的头发上有这个混球的口水,记得回去洗洗。”在依皱着眉头,看着唐博彦吐出来的头发,两个人四目相对时,眼神噼里啪啦地对峙着,火花带着闪电,看起来倒不像是未婚夫妻。
“要不要用手纸擦擦?”在依贴心地问道。
储怡禾的脸颊有点儿红,她已经从床铺边站了起来,贴心地给在依让出一个探望唐博彦的位置,用一只手理顺着自己的头发。
听到在依要给她过敏原,储怡禾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用手帕擦擦就好。”
在依点了点头,然后当着唐博彦的面,自然地接过储怡禾手里的手帕,轻轻帮女孩擦拭起来。
储怡禾垂着眼帘,在女人的手下一动也不敢动,她距离在依很近,可以看清女孩极其艳丽的脸蛋和小蒲扇一样的睫毛。
在依可真漂亮啊。储怡禾在心里默默感叹。
“那个,女士们......”一直躺在床上的唐博彦出声打断道,“那点儿口水不擦也会干。”
“而且你们可以不这么夸张吗?这个架势为什么搞得像我是一头座头鲸用水把她浇了个透彻?”
他说着,用手指头指了指储怡禾。
“闭嘴,白痴。”在依翻了个白眼,“你今天临阵脱逃没来展会,我还没找你算账。”
“.....对不起,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骑车翻车了,才让唐.....”
“你受伤了吗?”谁知,在依像是只能听见储怡禾有关的部分。
她抓着储怡禾的手,反复确认女孩有没有事。
尽管很危险,但是出事的时候有唐博彦出手相护,所以储怡禾除了大腿上有磕出几块淤青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见储怡禾没事,在依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转过去指责唐博彦,
“你是白痴吗?”
“为什么要打夹板,不打石膏?你明知道我现在很忙,没有时间来看你。”
唐博彦躺在床上,和她吹胡子瞪眼。
“不劳您费心,”唐博彦指了指站在床边的储怡禾,做了个想要喝水的手势,储怡禾非常上道地拿过一旁床头柜上的水杯,插好吸管递到唐博彦嘴边。
储怡禾知道眼前的两人关系非常熟稔,也以为唐博彦会多少收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