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苏芷倚靠床围小憩,鎏金山鹿赴仙台端式熏炉升出一线香烟。苏芷曾在宫中闻见这味香,她琢磨片刻,辨出这是颤风香,此香乃是香树枝桠相交相磨,日积月累才攒下的菁英凝香。此香形似蜜渍,平素惯用颤风香薰衣,香息能维持数个时辰不散。
苏芷思及至此,颊上隐隐生热——沈寒山究竟是有多刁钻,才能用这样寓意隐晦的香来促房事。这厮真真处处促狭,稍有不慎,就能落入其织起的毒网。
这个比方有点意思,苏芷抿出一丝笑。若是沈寒山成了毒蛛郎君,他定是会以蛛丝囚她入怀,盘缠着四肢百骸,半点舍不得吃人。
“在笑什么?”
苏芷睁开眼,见是沈寒山来了,莞尔:“在想一些事。”
“哦?总不至于是在思外男吧?”
“你吃醋了?”
沈寒山大大方方承认:“我既是芷芷第一个男人,身份之高自是那些浮花浪蕊不能比的。怎么?如今得芷芷偏袒,还不允我拈酸吃醋一回?”
这厮挺骄傲?
“……”苏芷没想到她调侃沈寒山的话,还能被反将一军,顿时哑口无言。
殊不知,沈寒山只是在奠定地位,他要日夜耳提面命,这般日积月累,潜移默化,定能让苏芷惦念他的身份,——沈寒山是苏芷房事第一人,也会是最后一人。
沈寒山把小案置放桌上,又端来一盆热水。他沥干巾帕,帮苏芷擦汗。
“手给我。”
苏芷顺势抻出白皙小臂,沈寒山瞧得眼热,稍稍压下心底的躁意。
贪多嚼不烂,他可不敢再唐突佳人,总要细水长流,以图日后,为下次欢合做准备。
苏芷还不知郎君垂眉敛目那样乖顺,心底已然在盘算勾人的诡计。
沈寒山抚擦指节的动作实在温柔,苏芷困倦了,眼睫要阖不阖。
恍惚间,她透过一丝一丝的光窥觑沈寒山——这厮生得好,眉骨柔腻,骨锋内敛,满是平顺,单看他内敛脾性的凤眸,定不知他皮囊之下的暗潮汹涌。那一应凶相,俱是被压在黑雀尾翎般纤长的眼睫之中,隐忍不发。
比豺狼虎豹还要擅击杀的郎君呀,招惹旁人便罢了,偏偏连她也蛊惑了。
苏芷自认,平素识人很清,偏生教他攘夺得手,折损了一世英名。
苏芷头一次这样骨软嫩条,放宽心神,一昧坠落。
她若是神明,今夜也遭情网迷惑。
沈寒山欲偷香窃玉,他在鬼魅崖底蛊惑她下落……
他会接住苏芷,会带她赴极乐之地。
所以不要畏惧、不要阻挠。
落吧,尽管落入他怀。
小郎君的煽惑委实动人,斩破了苏芷的桎梏。
她终是没忍住,跌落云端。
迎奸卖俏的郎君,真真可恶!这番鬼话连篇,也就她信了个完全!
苏芷叹了一口气,任由身心放松。她的指尖微微蜷在沈寒山掌心里,累得很,无力执刀。
原来,她也可以依偎在某个人怀中,略微敛迹杀心。
从前,苏芷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她讨厌被人看轻,讨厌被人以羽翼遮风挡雨。自以为摆出冷硬仪态,才能赢得世人敬重。
无论何时,她都不能放松警惕,好不容易以女儿身爬上云端,她不想跌落。
可是时至今日,她似乎明白了,她可以坚强又脆弱,可以同人诉苦、落泪,道尽委屈。
她不需要坚不可摧的神性,她也可以是红尘至真至柔的小娘子。
拥有人性,哭笑随心。
这不是示弱告饶,也不是妥协世情。她是凡夫俗子,再强悍不摧的小娘子也该有人真心相待,可以寻一个尽情倚靠、供她歇脚的后背。
原以为沈寒山这样放浪不羁,同她势如水火,必是格不相入。
岂料苏芷看错了。
也就沈寒山愿意不厌其烦地亲近她、招惹她,不怕她嫌,不怕她厌。
直到一日,他敲开她心门。
苏芷拦不住登堂入室的郎君,只得允他入住。
何等任性的男子!完全不了解她,对她也无所求,他只是冒昧、偏执、狂热地喜欢她,蚕食她的一切。
是心之所向,情之所引?苏芷说不上来。
可谁能拒绝这样一个,一心为她舍生一心为她赴死的郎子呢?
沈寒山就是这样讨厌的人……苏芷睁着清明的杏眼,审视他——明明是羸弱文臣,明明是纤骨郎君,相处深了,却发现他有一股不可摧折的韧性。
他的婉顺是假象吧?只是为了教她放松警惕,刻意扮演出来的柔情。
苏芷厌恶吗?大抵是不讨厌的。
不然,她不会容他入罗帐。
沈寒山感受到小娘子炙热的目光,在她番号附近,逗弄似的,慢条斯理地,重重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