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梁原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里亮着一盏小夜灯,光线昏暗,满室静谧。酒后失态的片段在脑中逐渐浮现,具体说了什么她记不清,只记得自己抱着陈晖痛哭,喊的人却是周少楠。
她坐起身,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这样,实在说不过去。
浴室里,镜子中的人头发凌乱,双眼浮肿,看到这幅样子,梁原可以想像自己当时闹得有多不像话。她接了捧水洗脸,冷水刺激得身体打了个寒颤,大脑彻底清醒,眼下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陈晖。
心理建设了许久,见面情景也想了好几种,最极端的一种是两人之间爆发激烈争吵,陈晖赶她出门,这场闹剧结束。
梁原知道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如果真的起了争执,她会很识趣地立马离开,不会等到对方赶人才走。
她打开卧室门,外头没亮灯,人不在。
沙发上放着她的包和大衣,梁原翻出手机看了眼,上头没有陈晖发来的消息。她想了想,用这样心照不宣的方式告别也好,免得见面彼此尴尬。
晚上八点,这个时间刚好赶得上回去的末班车,梁原去卧室把被子铺平回原样,穿好大衣往外走。
下午陈晖接到石盛天的电话,约他出去谈事,他看了眼闹累了才睡下的梁原,推说不空。电话那头提到张弛这个许久不被人提及的名字,然后很有把握地报上见面地址,果不其然,陈晖改口应了约。
到了地方,不止石盛天一个人,他的表弟曹大伟也在。曹大伟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斜着眼看陈晖,从鼻腔里嗤了声,“呦!人来了。”他轻蔑地朝陈晖吐了口烟,把烟头弹向靠近陈晖那侧的烟灰缸里。
石盛天见状忙打圆场,“你们俩也好几年没见了吧!改天去台球室打两局,阿陈可别又给大伟让球。”
“石哥,别他妈跟他套近乎。”曹大伟满不在乎一扬手,眼睛转向陈晖,“直说了呗,年头你厂里那事是我找人去闹的。”
年头陈晖的板材加工厂里出了一批货,发到工地上当踏板用,结果工人从上头掉下来,摔伤了腿。当初客户要的板材规格陈晖厂里没有,底下的人就从石盛天厂里调来几件。出了事,石盛天手下的人推脱个干净,还倒打一耙找人上门闹。
这事不算完,当天晚上陈晖厂里起了大火,整一片厂房烧了个干净。
“我知道。”陈晖点了支烟,接着说:“后来还干了件大的。半夜亲自去放火,爬着进厂里洒汽油,再从小门出去点火。”
此话一出,石盛天和曹大伟脸色全变了,尤其是曹大伟,眼神慌张至极,脚也不翘了,脸也不横了,手放膝盖上紧张地来回搓。
两人眼神互相换了换,都没敢吭声接话。陈晖呼出蓬烟,不急不缓往下说:“那晚厂里没人,要是伤了人,这事……”
这是陈晖一直顾忌的地方。年头曹大伟刚放出来的时候找过陈晖撂狠话,“老子现在啥都没有,跟你玩玩儿的本事还是有点儿。你咋让我不痛快的我咋给你整回去,反正贱命一条,大不了再进去。”
厂里起火的时候陈晖人在外地,接到电话说出事了,他第一反应是完了,陈暎和陈小舟出事了。
事发前厂里的监控被人为破坏,纵火时间在半夜,现场没有目击者。然而当晚厂房侧门外停了一辆轿车,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正巧开了停车记录功能,录下了纵火全程。
这事陈晖没往下追究,可两边人先前有过争执又大打出手,石盛天那边的人很难不被怀疑。后来石盛天大张旗鼓摆酒试探他,陈晖明面上对此事避而不谈,话里话外却十分明朗,赔偿也好,以后生意往来也好,这上头的钱他都不要,但要把坏心思打到他家里人头上,事情绝对没完。
石盛天心下了然,回去后告诫曹大伟别再招惹陈晖。曹大伟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主,发起疯来什么都下得去手,可事后却犯怂怕死判若两人。
厂房起火,警车消防车都出动了,曹大伟见了吓得躲到石盛天家里,求石盛天给他想想法子,千万别被查出来。
消停了一段时间,他见陈晖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断定陈晖手上没证据,完全没了事发后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眼下事情被突然提及,连带犯罪经过一并还原出来,曹大伟听得冷汗直冒,坐立难安。
石盛天给陈晖倒了杯茶,陪笑道:“阿陈啊,大伟儿子没了,老婆也跑了,他在里头关了几年,这儿出了问题。”石盛天往脑袋上指了指,又干笑两声,眼神示意曹大伟上前。
“对对——脑子犯病,人糊涂。”曹大伟连忙跟上编瞎话。
“是么,脑子上的病可不是小问题,犯起毛病得出大事,一条糊涂命可担不起什么。”
“你放心,我带他去看了,药也吃着呢。从他出来我就一直说,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那些有的没的想法不要有。前阵子大伟也谈了女人,正经过日子的。生活嘛,重新来呗!快的话年底办事,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吃喜酒。”石盛天知道陈晖顾忌什么,文章往那上头做,保证往那上头打,鬼话连篇。
曹大伟见风使舵,说软话攀交情,“当年结婚没办,这次你可得来,咱俩再拼一回酒。”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曹大伟搁在膝上的手放着不是,拿起来也不是,上上下下来回搓弄。
终于,陈晖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缓缓说道:“那最好,把病治好,以后日子好好过。从前的事,到此为止。”
“是是是——”
“那是那是——”
石盛天和曹大伟同时应和道。
陈晖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叫我过来什么事?”
石盛天摸出一叠照片递过来,“要我说啊,张弛那小子胆儿太大,连项哥的女人都敢睡。”他说着抬眼观察陈晖看到照片时的反应。
照片上的男人是陈晖的发小张弛,女人他也认识,当年是项立军的交往对象。
“照片哪儿来的?”
“那小子玩的花头是真不少,跟女人睡了也就算了,还拍下来,拍了也不藏好,被他养的一个发廊妹发现了。那发廊妹现在在大伟管的酒吧里上班,偶然一聊,聊到这么个事儿。”
陈晖把照片反扣到茶几上,并未说话。
当年曹大伟带人去酒吧堵张弛,两边人打起来,张弛叫人给打死了。经当事人交代,那场斗殴两边人都没抄家伙,更没下死手,谁都没想到会出人命。
事后曹大伟买好出国机票,准备跑出去躲一躲,临了被陈晖截下,他跪着求陈晖,“兄弟,我老婆要生了,等孩子生了我就去自首,绝对不跑。”
陈晖当然没放人。
后来曹大伟儿子早产没养住,老婆改嫁去了外地,家里的老人受不住接连打击,双双郁郁而终。
然而张弛的死确实有些蹊跷,石盛天原本叫陈晖来就是想借照片一事,发散一下那件案子的相关人员。可经过了刚才的事,石盛天没敢把话往那上头说。
“人都不在了,说这些干什么。”陈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是是。这东西呢,要不小心放出去也不好看,你看看怎么处理。”
“底片呢?”
石盛天示意曹大伟去拿,底片交到陈晖手上,这事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