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长安谣 - 南霂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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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舒青漓正在函杞轩擦拭书柜,近日忙于暗中调查,书柜上已经积攒了一层灰尘。

看到光华殿的侍女过来,应该是与李律见过江太傅后的事有关,听完侍女禀报,他放下手中的抹布,想马上就过去的。李律的性格他最是清楚,向来说一不二,从不拖沓,但是看到随后送来的膳食时,他愣了一下,看来是要他用过晚膳再去光华殿。

他没去深究原因,李律做任何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证明了和江太傅的接触很顺利,他也就能安心了。

等舒青漓收拾好到光华殿时,天已经快黑了,弯月挂在皓空中,被周围星星点点的繁星簇拥着。他看向夜空弯了弯眉眼,享受着此时的片刻安宁。

刚走进光华殿,他便隐隐地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或许是习武之人的敏锐洞察力,能从细枝末节中发现端倪。见殿中侍女并无异常,他才放心些,快步往内殿走去。

舒青漓轻轻推开内殿大门,李律正背对着他坐在矮榻上,当看到矮茶几上放着酒壶和两个白玉酒杯时,他微皱起眉。

李律除去宫宴以外,平日里甚少喝酒,宫中危机四伏,要时刻保持清醒,才能应对任何突发局面。而且他是个极其自律之人,一旦喝酒了,定是有无法排解的心事。

轻轻关上内殿门,舒青漓走过去坐到了李律对面,端起酒壶往酒杯里斟满酒,“陛下有何心事?”

李律闭口不言,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好像只是单纯喝酒,又好像有些话,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能说出口。

看着李律沉默的模样,舒青漓才明白自己莫名心慌的由来,从五岁初见李律,已经十七年了,他们早已形成了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晓彼此的想法,李律的心烦意乱,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自己。

在他的印象中,李律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眼神永远清冷疏离。小时候他曾偷偷跟在带六殿下去参加宫宴的侍女们身后,在远处看过那些皇子欺辱打骂李律,李律就那样笔直地站着,眉头都不皱一下,带着不肯屈服的倔强。

如今看着眼前人的落寞孤寂,舒青漓心中酸涩,再有几日便是宋美人的祭日,每年的这个时候,李律才会在冷漠的外表下,表现出脆弱无助。

“青漓,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李律抬眼看向舒青漓,而后又轻笑一声,拿过酒壶在酒杯里斟满酒,灌入口中。

“事情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陛下忧虑了。”舒青漓吩咐殿外侍女,端来了几盘小菜,他用筷子夹起凉拌鸡丝,放到李律面前的盘子中,“鸡丝酸辣爽口,陛下尝尝。”

李律目光停留在盘子里的鸡丝上,叹了口气,“我从小读书习武都很刻苦,不过是想让母妃高兴,她在人前总是笑得温和,只有我知道,她会在房里悄悄抹眼泪。那时觉得长大就好了,可以护住母妃不受欺凌,可母妃却没能等到我长大。”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舒青漓把酒壶拿远了些,倒了杯茶水放到李律面前。

他很是明白,李律此刻的心情,父皇厌弃母妃艰辛,远不是他那个年纪应该承受的。生在皇家的尊贵皇子,日子过得比寻常百姓还要清苦,就算宋美人再加倍的关爱,也弥补不了现实带来的伤害,一如刚刚见面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不该是一个四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我本想安稳地长大,去府邸做一个闲散王爷,带着你远离宫里的是是非非。”李律掀开茶杯杯盖,眼睛盯着蒸腾出的热气,继续说道,“所以无论皇兄如何嘲笑打骂,我都会忍耐,从父皇冷漠的眼神中,我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厌恶我,甚至默许纵容了那些行为。”

李律伸手去抓酒壶,“我从未说过求饶的话,无论如何艰难都要挺直腰背,这是母妃从小的教导,软弱无能只会让他们更加猖狂。”

舒青漓干脆拿起酒壶,帮李律把酒斟满,压抑在心中多年的话,发泄出来未必就是坏事,他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陛下您说,我在听。”

“我很讨厌去参加那些庆典宴会,又不得不去,怕会连累母妃被责罚。”李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受宠的皇子,就连皇兄们身边的下人都不如,听着趋炎附势的下人们的冷嘲热讽,听多了竟也麻木了。”

一旁的桌上放了两盘点心,不知是何时端来的,舒青漓起身把点心放到矮茶几上。他拿起一块百合酥,递到李律面前,“你看,天总会晴的。”

这话是先前宋美人常说的,李律伸手接过了百合酥,咬了一口,甜腻的口感充斥在口腔中,填补了内心的缺失。舒青漓是比有血缘关系的所谓皇兄们更亲近的存在,儿时也曾一起肆意玩闹,如今反倒是疏远了。

他知道舒青漓最是重规矩,曾经坐在板凳上,分着吃一碗珍珠玫瑰汤圆的场景,仿佛太过遥远了。身边人只剩下了舒青漓,方才的话,又把他拉回了当初在菱月轩里的几年时光。

“只是没想到,母妃和舒姨母都没能等到我长大。”李律叹了口气,“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些事情不管多努力,都是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陛下不该为此事自责的。”舒青漓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轻声安慰着。

“后来终于如愿以偿带着你去了王府,本以为一切就此尘埃落定,我却又选择了回到这个噩梦般的地方。”李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因为陛下放不下黎民百姓,如果陛下不去做,无人可担此大任。”舒青漓眼神闪过稍纵即逝的冷漠,其余几位皇子要么无心政权,要么有野心却平庸无能,还个个自大狂妄目中无人,唯有六皇子聪慧沉稳可撑得起沐国的江山社稷,对先皇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可我真的坐上了皇位后,却越发看不清自己了。”李律的手在酒壶的纹路上来回摩挲着,“朕要为了稳固前朝选秀,要带着目的和利用,去宠爱后宫嫔妃。”

“有得到就会有牺牲,这是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舒青漓轻轻叹了口气,李律清冷无情他是知道的,这是宋美人被先帝厌弃,带来的负面影响,他亦是如此。

本以为王妃和侧妃嫁入王府,可以让李律打开心扉,自幼所带来的影响,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不得已去做的事情,无异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伤害。

“对月昭容的利用,我做了和父皇同样的事情。”一大口酒很急地灌入口中,灼热感刺激的胃部,让李律低头咳了几声。

好在他不似先皇翻脸暴戾,对嫔妃还是会迁就包容,那是源于宋美人的温和性子。他不想后宫嫔妃,再如宋美人那般郁郁而终。

“陛下不如就按照自己的内心去做吧。”舒青漓帮李律把酒斟满,“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他深知李律沉稳果断,既有书生的才气又有将军的铁血血性,当初决定起兵反叛时,白衣执剑有着年少的意气风发。如今到了宫中,为了黎民百姓,忍下了太多的无可奈何,“各个府上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宫里送人,能选做嫔妃是无上的光荣与荣华富贵,有何来亏欠一说。”

李律轻笑了一下,却笑得无比难看,“真的还能回去吗?我连暗自调查都要依靠江家的力量。”他曾如此倔强不肯屈服,认为只要足够努力,就可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高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当初没有江家和陆家的支持,他也许都不能坐上这个位置。

“这是作为臣子应该做的。”舒青漓出言纠正了李律的说法,“陛下并没有为了所谓势力去依附江家,对江家听之任之。历朝历代君臣都是如此关系,只靠君王一己之力,是很难坐稳皇位的,忠臣为国效力是再正常不过之事,陛下与江家也亦是如此。”

似乎是听进去了舒青漓的话,李律未再出言反驳,他连着灌了几杯酒,等舒青漓继续说下去。

“在李政昏庸的政权下,篡权夺位也并非不光彩之事,反倒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舒青漓把点心往李律面前推了推,“君王都是需要群臣支持的,孤立无援的帝王,就如同李政那般,是坐不稳皇位的,因为不得人心。”

“江陆两家支持陛下,是因为陛下能做个好君王,他们是忠臣,不想看着国家就此毁在一群逆臣贼子手中。按理说陆将军长女是李政的贵妃,江太傅又是李政的亲舅舅,论关系哪个不比陛下更亲近,可他们选择了陛下,还不能说明一切吗?”舒青漓一字一句地说着,在他的心中,六殿下是无人能及的。

李律听后沉默了许久,他看向盘子里的凉拌鸡丝,用筷子夹起来,放入了口中。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去想明白,太多压力像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无一不是日子富足,无人说过陛下一句不好的话,不是不敢说,人心和嘴巴是最管不住的,是因为陛下是一个明君。”舒青漓笑着又夹了块玉笋蕨菜,放到李律盘子中,“陛下自当政后,每日忙于政务,群臣都看在眼里,倒是陛下该多调养身子,总是这样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身体会受不住的。”

“真的还可以回去吗?我想做回自己。”大概是酒精的缘故,李律一双桃花眼中含着水汽,他用手撑着头,目光停留在桌上的一个青釉瓷瓶上。

这个瓷瓶是从菱月轩拿过来的,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瓷器,和其他嫔妃宫中价值连城之物相比,甚至有些拿不上台面。但宋美人很喜欢,时常擦拭,李律便摆放在了内殿。

“为时未晚。”舒青漓顺着李律的目光,看向了青釉瓷瓶,“只要是陛下选择的,哪怕前路满是荆棘,属下也会陪在陛下身边永不退缩。”

李律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慵懒,停留在青釉瓷瓶上的目光,异常的温柔。

舒青漓笑着把酒壶酒杯递给了殿门外的侍女,发泄得也够了,再喝总归是要伤身子了。

“你不后悔就好。”李律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青釉瓷瓶,他从衣袖里取出手帕,轻轻擦拭着。他目光专注认真,和宋美人七八分相似的眉眼,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从侍女手中接过醒酒汤,舒青漓走到李律身旁,“陛下…”

“我的酒量有这么差吗?”李律打断了舒青漓,眼神颇为无奈,说完他还是接过了醒酒汤,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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