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突然周围泛起白光,那个温柔的声音渐渐有了大致轮廓,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周围还有前两日大雪留下的痕迹,少年不知在此地站了多久,鼻尖泛红,身上的披风看起来并不贵重,但由细密的针线缝制了双层布料,足以抵挡冬日的严寒。
少年看到了所等之人,眉眼弯弯,快步走了过去,“殿下。”
被称为殿下的,同样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冷冰冰的脸上,在听到呼唤时露出了笑容。
那是沐和四十八年,十岁的李律与十一岁的舒青漓。
李律第一次被盛装打扮,推去了新年宫宴,趋炎附势的后宫中,这位尊贵的皇子过得很是清贫。但皇家血脉传承在身体中,完全撑起了这身雍容华贵的衣着,透着优雅的气质。
过去时是被邀请的名义带去的,自是有很多侍女簇拥着,宴会结束,仿佛一切都像泡沫般破碎了。李律不再是尊贵的六皇子,没有人管他,小小的身影独自走在布满积雪的宫内,一块块地砖无限延伸形成一条漫无边际的道路,衬得他身影格外的孤独。
那一声‘殿下’像是有着特殊的魔力,驱散了李律周身的落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
似是看出了李律心情不好,舒青漓没再说什么,而且走过去跟在李律身旁,两个人踩着雪,发出绵软的声响。他轻轻哼着曲调,轻柔婉转,亦如他纯真无邪的面庞。
走到湖边凉亭,两人不顾寒冷,坐到了亭子里,迎面的湖水已经结冰,像镜面般泛着光亮。
李律把左手伸到舒青漓面前,掌心里放着一颗糖果,是十皇子给他的,一直藏在衣袖中。
糖果外包裹着糖纸,很是精致,舒青漓眼睛闪着光芒,拿走了糖果放到口中。奶香味瞬间充斥着口腔,他笑着,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李律勾起了嘴角,想着平淡的人生,终究还是有希望的。
有了那段耽搁,他们回去时稍晚了些,远远就看到站在菱月轩门口的宋美人,一脸的担忧。宋美人看到他们后,迅速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说不出的好看。
她蹲下身把两个孩子拥入怀中,轻轻拍着背,“回来了就好。”
敞开的殿门内,看到了舒言走出来的身影,“给你们做了小点心,快进来。”
殿门隔绝了寒冷,冒着热气的食物异常得诱人,是珍馐美味都比不过的家常饭菜,让本就没怎么吃东西的李律有了食欲。
四人围坐在桌前,脸上都带着笑意。
宴会的经过被李律埋藏在了心中,哪怕失落也仅仅是暂时的,父皇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了。
看着舒青漓面前的珍珠玫瑰汤圆,李律突然对甜食有了兴致,用勺子盛起一个,还未放入口中,突然周围一片漆黑。
天旋地转中,李律变成了大人模样,站在他面前的亦是高挑挺拔的男子。
舒青漓一身白衣,眼带笑意,和他只有一步的距离,李律抬起手,却发现他的手穿过舒青漓的身体,虚幻缥缈。
渐渐地,舒青漓脸上的暖意褪去,眼中笼上恨意,白衣蔓延上刺目的红色,苍白的嘴唇一直在重复着,“我恨你。”
李律的双脚仿佛踩在沼泽中,无法动弹。身前人蓦地消失,唯一的白光消散,无尽的黑暗让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这时伸过来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出了仿佛永无止境的梦境。
李律睁开眼睛时正躺在床上,额头布满了冷汗,他大口喘息着,梦境太过真实,让他有些恍惚,还迷离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一处。
余光扫到床榻边,似是有身影,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沙哑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他不甘心地扭过头,看到坐在床榻边一脸担忧的李念。
“陛下。”看着李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聚焦,李念开口喊了一声。
李念听到宫中传来的消息时,已是凌晨,他本打算天亮就进宫。大概是消息太过震撼,他整晚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天没亮便起身,派人备了马车。进宫后却未如愿见到李律,得到的是陛下高热昏睡的消息。
扑了空的李念没有回王府,而是接受了皇后的安排,在一处宫殿里暂做歇息。刚进宫就走,难免会引起怀疑,恰逢这两日是休沐日,没有朝会,免去了诸多麻烦。
自幼在菱月轩长大的李律,母妃失宠,便时常会被下人克扣用度,先帝不闻不问,就更是变本加厉。日子清苦,他身子并不算太好,冬日里最是怕冷,哪怕如今有太医院精心调理着,可也不是一时就能见效的。
平日里看似身子无碍,一旦病倒了,就甚是凶猛。
这一等就是两日,太医见李律褪去了高热,这才放下了心。皇后守了两日脸色很是不好,终于放心的她才觉疲惫不堪,在婵月的搀扶下回了金凤宫休息。
李念便代劳进了光华殿,守着陛下,他本是坐在矮榻上看书,等着李律睡醒,却听到李律发出的略带痛苦地□□。
他走过去,看到李律眉头紧皱,紧促地喘息着,双手无意识地逐渐收紧,明显是深陷在噩梦中。李念并不敢贸然将人推醒,他喊了许多声陛下,李律像是听不到一样,神情越发的情凄意切,最终他抓着李律的胳膊用力一拽,强行地带回了现实。
意识逐渐清晰,李律的眼神恢复了清冷,抬起胳膊撑在床榻上,想起身却使不上力气。李念伸手扶起了他,顺便端来了一杯温水。
温热的水流过干的要冒火的喉咙,李律觉得舒服了些,他咳了几声,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三刻。”李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陛下已经昏睡两日了,御膳房煮了粥,多少吃点吧。”
李律只是点了点头,看着李念出去吩咐侍女,他掀开被子站起身,身子虚弱双腿发软,又重新跌回了床榻上。
涌上来一阵头晕目眩,让他犯着恶心,稍微缓和了下,李律再次站起身,拿过一件长袍穿好。忽略掉苍白的脸色,周身又是雍容不迫的气质,他不允许自己软弱。
那件带血的白衣还搭在一边,这两日每个人神经紧绷,无暇顾及那件被放在角落的长袍。李律皱起了眉,对着回来的李念说了句,“那件长袍拿出去处理掉。”
见李律阴沉的脸色,李念赶忙拿起长袍,递给了外面的侍女,顺便接过了端过来的热粥,放到矮茶几上。
被侍女服侍着洗漱后,李律坐到了矮榻上,拿起羹勺喝了一口。白粥清淡,让本就没食欲的他更是恶心反胃。
看着李念把一盘小菜推到了自己面前,李律搭配着勉强喝了大半碗,痛苦与艰难他都扛下了,这是必须肩负的责任,为了国家可以长治久安,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李念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既然已经有了异心,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李律放下手中的羹勺,发出不大不小的瓷器碰撞声,“干脆利落。”
“是,臣这就去办。”李念站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天牢建在偏僻背光之地,里面阳光不足,十二个时辰都要点着烛火。李念刚刚走进来,就被里面阴暗潮湿的气息笼罩,他嫌弃地皱起了眉,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口鼻。
看管的侍卫毕恭毕敬地上前,撑起一个灯笼,以照亮天牢里的道路。烛火的温度,并不能驱散开天牢里的寒气,在昏暗的环境中形单影只。
李念随着侍卫的指引,停在了一间牢房前,跳跃的火光映出他眼中的冷漠。
牢房中只在最高处有一个小的窗口,微弱的光亮渗透进来,隐约可以看到,用草堆铺着的简易木板床上的身影。舒青漓倚靠在墙上,身上的白衣早已布满灰尘,侍卫遵循着李律口中的严加看管,像是怕他会跑般,还用一条粗壮的锁链扣在了手腕上。
钥匙开门的声音异常的清晰,甚至带上了回音,闭着眼睛的舒青漓,闻声抬眼看了过去,像是给足了李念面子,扶着床板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