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李念的脸色依旧苍白,好在养了几日嘴唇有了血色,显得气色稍好了些。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泛着刺痛,被厚厚的绷带缠绕着,隐藏于官服宽大的衣袖中。他此刻的状态并不适合参加朝会,但不得不来。
遇刺之事才过了三日,短到连恢复期都说不上,对于风寒却也足够了。怕别有用心之人起疑,他不得不入宫,遂了那些人的期望。
这几日一直躺在床榻上休养,本就身子虚弱的李念,这一起身便觉乏力得很,哪里都不舒服。冷风刮过,脸颊耳尖都冻得泛红,厚重的披风裹紧了消瘦了许多的身体。马车一路颠簸,他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赶忙命车夫放慢了速度,仰着头倚靠在角落闭目养神。
这一耽搁进宫时间就比平日要晚了些,马车在距玉銮殿还有一段距离时,就缓缓停下了,此处守卫森严,一切宫外马车不得再踏入一步,这是宫中的规定。
李念深吸一口气,扶着侍从的手下了马车,勾起唇角,又是那个风流不羁的王爷。左臂无法摆动,让他脚步上都跟着缓慢了下来,一看就是病还未愈的模样。守卫处的侍卫让开放行,还伸手扶了他,生怕他一个脚下不稳当场摔在地上。
“多谢。”李念点了下头,迈步走了进去,看着几乎每日都要走的这条道路,此刻竟觉得无比的漫长。好在文武百官大多都已在玉銮殿内等候,只有零零散散走过的侍从,都一路低着头,未曾发觉他的不适之处。
咬着牙终于走到了玉銮殿,迈上长长的台阶便是殿门,李念无奈地走到了台阶最右侧,伸出右手扶着楼梯栏杆,以防脚下迈空。玉石材质的栏杆在冬日里越发的透着冰冷,不一会指尖就已冻得发红。
从台阶上传来自上而下的脚步声,李念抬起头,看到叶敬卿向他这个方向走来,站到自己身前,挡住了吹过来的大风。
“多谢中书令大人。”李念浅浅笑了下,把右手缩进了披风里,在衣服上揉搓着。
叶敬卿绕到李念右侧,扶着他的胳膊走了上去。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后,李念轻轻喘息着,略微把重心放到叶敬卿身上,他觉得双腿绵软无力,这一路撑得太过艰难。
可不过片刻工夫,李念便又挺直脊背,进了玉銮殿内。
恰逢李律正好也走了进来,一上一下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平静神色。李念依旧站在固定的那个位置,唯一不同的是站到了叶敬卿右侧,以免受伤的左臂被其他人触碰到。
今日未有太多需要商议之事,朝会很快便结束了,李律离开前对执征使了个眼色,执征心领神会,以陛下召见为由将李念带去了光华殿。
进了内殿李念才彻底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这紧绷的神经一松懈,身子就先给出了反应。脚下趔趄了几步,险些磕到坚硬的桌角,好在李律提前伸手拦住了他,还扶着他倚靠在提前铺好了软垫的矮榻上。
“这样会舒服些。”李律出言打断了想起身的李念,“朕说什么便是什么,这里没有其他人,规矩与否不重要。”说完他坐到了另一边,与李念之间隔了一个矮茶几。
“多谢陛下。”李念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想着今日进宫,说的最多的竟是感谢。
“你替朕挡在风口浪尖之上,应该是朕感谢你才是。”李律倒了杯清水放到李念面前,“你还在喝药,先别喝茶了。”
折腾了一趟,李念体力消耗得很快,右手端起茶杯喝了大半,“方才听敬卿说,刺客尸首并未查出重要证据。”小心地把茶杯放回矮茶几上,他抬头,目光看向李律。
“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身上也没有特殊的标记。”说完李律停顿了一下,“但是执征注意到刺客发簪上的一块青白玉,卸下来后,青白玉背面刻有宣启的标识,代表出自宣启商铺。”
“宣启商铺?那不是安家的产业。”李念挑了下眉,“那也不能证明,此事就与安承宣有直接的关系,宣启商铺物品又不是权贵特供,有银两便可买到。”
“但昂贵的价格,也不是寻常人家能花费得起的,朕不认为一个刺客有这种财力。”李律手掌在矮茶几上摩挲,“刺客那套装扮处处透着富贵之气,应是出于雇主之手,若是安家谋划,是不会把刻有商铺标识的物品放在其中,给自己留下把柄,又或许另有其人,栽赃陷害。”
“安承宣精明得很,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拿过一个软垫,垫在稍有悬空的左臂下,李念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些小事未必是他亲自去做,手下人出了差池也未可知。”
“若是陷害,那此人必定心思缜密,明显的指向反而让人生疑,这样不经意的疑点,反倒会把注意力引到安承宣身上。”李律打开香炉添了些草木香,他这几日休息并不好,脸上带着疲劳神色,“目的是什么?”
李念听后沉默了起来,片刻后开口道,“国公府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没错,只是把这件事单纯地与国公府联系起来,未免太过冒险,一旦查明,引火烧身。”手指划着桌面,划到茶杯边缘,李律指腹在茶杯低端扫过,“只要这个目标自身有问题,刺杀亲王的罪名,怕是甩都甩不掉了。”
“暗中调查即可。”草木香舒缓神经,李念有些犯困,他掐了掐眉心,“不过只派一人过来刺杀,也真是看得起臣。”
“其实是两人,一人刺杀一人引开了泫。”李律叹了口气,“朕觉得,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必要你死,而是刺杀本身这件事。”
李念去拿茶杯的手一顿,“臣这几日反复回忆那晚经过,总觉得哪里说不通,陛下的话倒是思路清晰了起来。”
“那晚刺客下手狠绝,若不是身体本能反应,怕是现在还能否坐在这里,都是个未知数。”说完轻笑了一声,李念语气尽量平缓,“当时两个侍卫过来,挡住了再次挥来的匕首,刺客的第一反应竟是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若想刺杀万无一失,多派几人便可,你躲得过一刀躲不过下一刀,但人多了不可控的风险随之增大。”李律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刺客接的是必死的差事,无论成功与否都不会活着离开,且一人容易掌控,不会出现大的纰漏。”
“怕是臣无意中触碰了不该碰的阴谋,才让他们出此下策,警告臣后果的严重性。”李念面色阴沉,“如此胆大妄为。”
李律将茶杯放到桌上,发出一声不小声响,“也是在和朕示威,连亲王皆可轻易下手,更何况那些文武百官,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怕是他们早就想对朕动手了,不过还没有合适的时机。”
“但陛下不也是反将了一局。”李念挑了挑眉,“刺客不能回去复命,他们无从知晓臣的具体情况,且陛下又压下了遇刺的消息。今日臣大摇大摆的来朝会,便可证明一切,他们此次刺杀既未除掉臣,又未震慑到其他文武百官,可谓毫无作用。”
李律轻咳一声,“情况凶险万分也是属实,此后行动朕会派其他人去,你不可再冒险了。”
“如果臣退到幕后,那敬卿就要转到前方,叶夫人刚有身孕,还不足两月,还是臣去吧。”李念扭过头看着李律,“臣定会加倍小心,还请陛下放心。”
轻轻摇了摇头,李律开口道,“就连暗卫都没能护住你,让朕如何放心。”
“这几日没见到泫。”提起暗卫,李念心中有了隐隐不安,“陛下该不会...其实和他无关的,臣距离刺客如此之近,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更何况夜晚隐藏在远处视线受阻的暗卫。”
“这个时候你还想着为泫求情,不管什么原因,此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李律语气中还有几分恼怒,“念在泫返回去救下了你,朕罚了他四十大板,现在还在养伤,过几日会去淳王府向你请罪。”
李念闻言目光微转,“想必陛下是同泫说臣求情了吧,从此臣也多了个心腹。”
“你没求情吗?现在求情也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律看了过去,“暗卫对你忠心耿耿,朕才能放心,泫以后是你的人了,你的命令和朕的有同等效力。”
“臣明白了。”李念右手抓着矮茶几坐起身,“臣先告退了,有任何情况,让暗卫把消息传到府中即可。”
“好。”放下茶杯,李律走过来扶起李念,“朕让人在殿外备了马车。”
躬身行礼后,李念离开了光华殿,殿外执征正在等候。把李念送上淳王府马车,执征才返回了光华殿向李律复命。
在李念早上刚进玉銮殿时,金凤宫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看着气温又暖和了几分,霜才人解下了身上的披风,递给了身旁的书雪。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该有嫔妃过来了,她位份低,总要做出一个低姿态来,就算是个披风,若是有人存心刁难,也会落个摆架子不尊重皇后娘娘的罪名。
霜才人刚刚整理好长裙站好,远处就走来了两个轿子,下来的是辰贵妃和竹妃。
她们看到金凤宫门口的女子时,都有些惊讶,但也了然,知晓了这便是刚刚入宫的霜才人。霜才人向前走了几步福身行礼,“给两位娘娘请安。”
从嫔妃的衣着打扮上,霜才人便大概猜出了身份,只是还未正式拜见过,直接唤出封号位份难免唐突,给人留下个心思不纯的印象。她说完还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了道路。
“本宫没说错的话,你便是新入宫的霜才人吧?没想到来的如此之早。”辰贵妃弯了弯唇角,“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娘娘所言没错,嫔妾是昨日入宫的霜才人。嫔妾想着第一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不能忘了规矩,便早早过来了,但是时辰未到,又怕进去扰了皇后娘娘清静。”霜才人全程低着头,很是谦卑恭顺,“也因嫔妾一人实在有些惶恐,说出来让娘娘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