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张九数。
理工男。因组内不幸地没有出现女士(明明天工司其他部门就有啊?),平均每年与女性说话次数不超过十次。
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窘迫。
在他本意是把自己的厉害之处开屏给姑娘看的时候。
“不不不不不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他疯狂摆手,“是……这是……”
烟罗的目光静静地在二人中间逡巡,默默地从怀里摸出纸笔来,开始记录素材。
“我……我……”张九数憋得满脸通红,心跳加速,给同僚做技术讲解时伶牙俐齿的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迎君倒是没有怪他,只是低下眼,垂着头,浑身都是抑制不住的失落。
刺绣,对于他人而言可能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但对张迎君来说,却是置换了她的人生的。
她原本囿于家中一片小小的天地,将人生的全部都寄托在父母的“宠爱”与情郎的“情意”之中。那时,她的人生之中就只有别人。
后来,她人生的“依靠”全都倒了,她自然而然地心灰意死,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元无忧。经由元无忧的点拨,她意识到除去依靠别人,自己的人生其实还可以有那么宽广的路可以走。于是,她去找了份工作,从零开始,学起了刺绣来。
她学得很勤苦,昼夜颠倒,终于把刺绣的花样学得又快又好,自己给自己赚得了钱来,再也不用靠别人过活。她自己就能过活。
她给自己租了个很好的小房子,把自己的住处打扮得漂漂亮亮。再也没有人能对她指手画脚,再也没有人有权将她当货物一般贩卖,用她的皮肉卖钱。她靠自己的双手生活,只有她自己可以是自己的主宰。
她从未尝试过这样的人生,可是一旦尝试过了,就好像上了瘾,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切,都是依托于她可以用自己的双手赚钱。
可是现在,天工司的人告诉她,他们造出了个什么能绣花的机器。也许一夜之间,这世上就再也不需什么绣娘了。
张迎君嘴一瘪,竟好险没哭出来。
“姑,姑娘!”见张迎君都快哭出来了,张九数颅中热血直冲颅顶,刹那间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嘴巴一下子就灵活了起来,“姑娘莫急!技术革新自是古往今来都无法阻止的,但是——”
他定了定神,终于可以将脑中的想法好好整理,一一诉出:“技术革新永远都是为了帮助人,让人过得更好的。如今绣品昂贵,非富贵之家穿用不起。刺绣机问世,便可使绣品的价格大大降低,将漂亮的刺绣纹样带到千家万家,让贫苦出身的人也能穿上精致的衣裳,用上漂亮的纹样。
“到那时,刺绣的市场只会被打开,而不会缩减。而更广阔的市场必定会需要更多的人以运作,机器也无法独自运行。
“便是姑娘不想与刺绣机打交道,仍然自可手工刺绣。毕竟,机器只能绣出千篇一律的纹样,若要创作,还是要看人的双手。彼时,手工的刺绣应也会更进一步,变得重质而不重量。如此,绣娘不必再日夜苦工赶制作品,而可以细致地绣出精细作品,自有达官贵人不满足于机器绣出的统一纹路,唯独青睐于独一无二的创作。
“是以,刺绣机只会进一步打开绣品的市场,是绝不会让姑娘失去工作的。”张九数看着张迎君的眼睛,认认真真,“人的创造力是永远不会被机器所取代的。以姑娘的勤勉机敏,绝不需有如此担忧。”
张九数是个离谱的理工男,读书不少,话却不会说,出口就是许多天工司内部的专有名词。而迎君并没有读过书,有些话其实都没怎么听懂。
但她确实头脑聪明,如此这般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迎君想了想,竟被他说服了,放下心来。
见她神情有所松动,张九数也总算放下了心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觉出了不对劲来。奇怪,他为何要如此提心吊胆……
“太好磕了!”烟罗笔下不停,疯狂记录。
“?”这时,张九数才注意到了烟罗的存在,“烟罗姑娘……你这是……在记我们说的话吗?”
“啊没事没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继续!”烟罗疯狂写字。她写字甚至不需低头,仍旧一直看着他们二人:“咦,愣着做什么,接着深情对望呀!”
张迎君与张九数二人顿时都红了脸,将头转到一边,不再看对方了。
“怎么不看了?我是不是破坏素材了?——哎呀,你做什么?”烟罗挣扎着被尚武薅走了。
庞老太坐在不远处的桌上,早已习惯尚武几乎一直与烟罗在一起了。
她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没说什么。
倒是马大娘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由一笑:“孩子大了。”
“嗯。”庞老太转回头来,“也好。”
马大娘愣了一下,不由多看了庞老太几眼。她以为她是不会答话的。
在场最与世隔绝的无外乎张平夫妇。
婚典的时候,他们自然是很认真的。张平很是向着小姐,张平的妻子也很喜欢元无忧,连庆祝成亲送来的衣服都是亲手缝的,缝了很久。可在元无忧二人进新房后没多久,张平夫妇的注意力就全都在自家孩子身上了。
张平的妻子生了个女儿,现下两三个月,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张平一心粘在孩子的身上,抱在手里都放不下来,根本就挪不开眼!
虽找过许多读书人给孩子起名,可到了最后,孩子的名字还是夫妻二人一起起的,叫“张喜女”。这个名字自是不如读书人起的高雅漂亮,却寄托了他们对孩子的祝福,既祝福女儿喜悦快乐,也能解释成他们夫妇二人喜欢这个女儿,一语双关。
反正元无忧觉得是个好名字。
虽然不会说出口,但陈婉清也是这么觉得的。
初听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婉清觉得这名字俗气,心道果真是市井乡人才会起的名字,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与“婉清”“如玉”这般高门小姐的名字相比是云泥之别,可谓是显尽了阶级。
可是细细品一品这个名字,却又能从中读出许多温柔与祝福来。
他们不祈愿女儿温婉清澈,高洁如玉,做足令众人满意的淑女应有的模样,他们就只期望女儿快乐,只顾着告诉女儿,他们真的很喜欢她。
也许真是因为同元宅一些市井间的人混久了,陈婉清竟忽然觉得,这其实真是个好名字。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来。
徐慎之特意给安国府发了请柬,他们却并没有来。算来,他们已有很久没有见到她这个令家门蒙羞的女儿了。
大约也再也不会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