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元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地回过神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惹无忧生气了。
是啊,在她看来,他得多么恬不知耻,才能在做出那样的事之后,还理所应当似的跟着她去见师父。
她一定是很生气的。
元笑最怕元无忧生气。
他慌张不安了起来。
过往……十年往前的过往,无忧生气,他是最会哄的。因为没人会真的去惹无忧,所以她生气总是些小脾气,不真恼火的。
只要陪在她身边,任由她发泄,后面也就好了。
他就总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哄着她,纵着她。她也会把火气发在他身上的,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等她气发够了,就都好了。
可是现在,他真的惹到了无忧。无忧生气,再也不是小脾气了。
而他就连出现在她面前,都是会让她恼火的。
他再不可能哄她不气了,只会让她生气,没有任何解决的方案。
他低着头,想了想,就只能想到让自己难受些,才能让无忧消消火。
他就总之先找了个角落,跪下了,等着无忧回来发落。
旁边的狱卒诧异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
要说那小姑奶奶,确实是脾气秉性差得不行,难惹得很。
流传已久的,就连圣上身边曾最受宠的大太监,多么嚣张跋扈翻云覆雨的,都让她命人打了一夜的嘴巴子。那打得,听说可真是亲妈都认不出脸了,惨得不行。就这样,后头也没人给他伸冤,直接让他卷铺盖走人了。
但其实,认识了这么多年,刑部的狱卒们没见过这个。
他们见过的,当然也难惹。比如这小姑娘,一张嘴比数九暴风还冷,言语比寒冬冰凌还利,曾硬生生把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骂到哭出来,真是谁也不敢碰她的霉头。
还动不动能把人一年俸禄罚干净,气得人骂娘还偏偏不敢在她面前吱半声——听说圣上都不敢。这倒还挺让人平衡。
但她其实不打人。没打过人。
她是有足够的本事仗势欺人的,毕竟是跟圣上都日日随性的人,但她从来没把人拖下去打板子或者怎么的。
她发过的最严重的两回脾气,一回是她小时候,她师父刚进牢那会儿。那时候,有好几个月,这小姑奶奶都是住在牢里照顾元沧澜的,寸步不离,哪儿也不去,除了发呆就是哭,然后就是照顾人,像是魂儿就活在这儿了似的,出不去。
后来,似乎是圣上金口玉言亲自下的旨,让她出去,不得一直待在那儿了。那会儿她真是发了好大的脾气,手里利刃凭空出,不见血色不罢休似的,小小年纪,尽管其实没杀人,眼睛却红得活像是杀红了眼,一副我不活你也别想活了的模样,把牢里见了多少重刑犯的大老爷们们给吓得不轻。
那场脾气,和后面的又一场脾气比起来,也比不出哪个更大。
那是她第一次好几日没来牢里的时候,此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人好生照顾元沧澜的。但那时,当然不会有人听她的。都是来当狱卒的,又不是谁家的下人,别说照顾,翻个身都没人做。没多久,元沧澜差点连褥疮都起了。
那会儿,也真的是好大的一场脾气。一柄利剑,差点剁了当值狱卒的手。一双眸子,仿佛罗刹降世,令人不敢看上一眼。
那个当值狱卒年纪轻轻,硬生生让她给吓尿了裤子。
“既然手脚用不着,那就不必留着了。”那淬着冰碴的声音,如今而立之年的他仍旧记忆犹新,“下一次,再让我看见,我要你的手……”尖锐的利刃顺着他的肌肤缓缓滑下,“要你的脚。”
“要你只余躯干,做个人彘,可好?”
那日,那个狱卒笃定,她会言出必行。
但你要说她直接仗势,用下令打罚人,那可确实没有过。
狱卒心里的敬畏,纵使有“圣上都不敢惹她别说是你”的原因在,更多还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
所以,看到元笑找个角落就跪下了,狱卒心里的第一反应竟是诧异。
这小姑奶奶,不像是开口罚人挨打受疼的主儿啊。
她是面对面骂——更严重的时候是吓——你个心服口服的。
她服人靠的可不是下令打罚,而是她真比你强,比你疯,比你有本事。
可转念一想,这小姑奶奶本就是个挺有身份的主儿,让人跪一跪也大约也是寻常事。可能只是他们从没见过,才觉得奇怪。
刑部地牢深入底下,地面颇为湿冷,整座牢都是反季得阴寒。狱卒看了眼那地面,暗暗咋舌,心道这也跪得下去。
元笑跪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没压住身上的寒颤。
他就担心了起来。这地方这么冷,无忧会不会冷,师父有没有干燥的被褥?
至少该带件衣服的,给无忧穿上。别着了凉。
元笑膝盖触着阴湿的地面,压住身体的冷战,这样想着。
元沧澜是有干燥的被褥的。
地牢的阴冷,十年前在这儿住过几个月的元无忧早就领教到了。那会儿,她就让人在牢房四角都放了火盆,日夜不熄。
被子也是定时拿出去洗晒晾干的。
元无忧进了牢房,伸手先检查了元沧澜的被褥,干燥暖和。又检查了下他的身体,没有生疮,也没有久不擦身的气味。
面色也尚可。仍是昏迷已久的死白,但没有瘦得过分,应该是好好喂了饭的。
托她凶神恶煞的福,他被人照顾得很好。
元无忧松下一口气来,坐到元沧澜的床边,看着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