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入夏,伴随着雷雨而来的,还有今年的乡试。
各个县的秀才们即将坐上牛车,亦或是马车,一路向北,直奔省城,为的便是这一场考试。
乡试须得考上整整两日,考中者便为举人,入了秋便可进京参加会试,若是届时不愿再往上走,凭着举人的身份,也可回县城里当个小官,一生受人尊敬,吃喝不愁。
为着这场考试,一个月前京内便从翰林院调了数位正三品学政至各个省内督管乡试等事宜,学宫之内,众人每日皆是忙碌不已。
闻梅便是此次负责贡院事宜的考官之一,在学宫当差许久,每年最头等重要的差事,便是准备好乡试。
乡试,既是她的差事,也是她的摇钱树。
白日里她同众位考官们一道做好分内之事,入夜一回家,便将家宅的正门紧闭,从偏门迎进来位客人。
这位客人一进书房便朝闻梅作揖,随即神秘兮兮地一笑,打开提在身侧的竹篮,拿出一个木质的匣子,在桌面上挪至闻梅面前,手指在匣子前轻轻一拧,啪嗒一声当着她的面将其打开。
闻梅本是靠在椅子上,边把玩着手中的扇子,边眯着眼睛透露出一股为官者的傲气来,待看清了那匣子里的东西后,狭小的双眼迅速睁大,将扇子一丢边将手伸向匣子内,颤抖着拿出了里边厚厚一沓的地契。
那客人见闻梅这般样子,才笑道:“大人,这乃是我家主子一点小小的心意,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闻梅每年到乡试的时候,便要收不少钱,她知道对方的来意,倒也不急着问,乐呵呵地数过地契后,方才悠悠开口道:“要来考试的,是您家女君对吧,放宽心吧,她保准是过的。”
这位客人的主子是当地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楚家,此次乡试,楚家的独女也要参加,自然少不得一翻打点。
这楚家独女学习尚佳,但为人争强好胜,出了名的高傲自大,闻梅也略曾听过一二。
听见闻梅的话,客人先是不屑一笑,随即道:“没这么简单,大人,我们家女君不止要考上举人,还要夺得会元,敢问,您能不能帮我们家主子做成这事?”
听见这话,闻梅先是一愣,随即紧皱眉头道:“这怎么行,会元是第一,阅卷的也不是我,如何能做到?”
这样一番回答自然不能叫人满意,那客人略有些遗憾地叹口气,一只手做出要收回匣子的模样,回答道:“我家女君什么都得要最好的,既然您给不了这个第一,那咱们也只好拿着这份礼,去寻能做到的人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给的够多,那什么事就都能做出来。
楚家给的钱,当真是足够多,闻梅一辈子也没见这么多地契,她瞧见那人要将地契收回去,慌得连忙俯身护住那匣子,随即道:“这事我接,我接,不需要再找旁人,会元么,只要我想想法子,这事便也不难。”
——
乡试前一天,吴林便坐上了前往省城的马车,自村里出发,朝省城的方向去。
若是她自己,那必然是租不起马车的,但因着上次布庄的事,李县令缺她一份奖赏,故而在查清账本后,就帮她还清了她曾在酒楼欠下的那笔赊账,还将官府里的马车与车夫借与吴林,好叫她节省不少赶路的时间。
那马车宽敞,略一思索后,她便邀请了王鹤与执意要去送考的冯老先生与她同行,几人天不亮便出发,直到晌午时,也才赶了一半的路。
路上无事可做,吴林依旧是要温书,她倒是安静得很,可冯老先生却是最紧张的一个,一路上坐立不安,望着吴林似是有话却又不知怎么说出口,待她放下一本书抬头放松的片刻,才赶忙嘱咐一句道:“进了贡院之后,千万要仔细着些,卷题目,多读几遍,落笔可千万要慎重,万万不要粗心大意。”
她说完这话,吴林还没什么反应,王鹤却是先抬头嘻嘻笑了两下,随即道:“先生一路上叮嘱了不下十遍,您便放心吧,吴姐姐可是咱们县试的第一!这乡试,怎么说她也是稳过的。”
听见这话,冯老先生啧了一声,随即径直抬手去拍王鹤的嘴道:“这种话考前说不得,再者,你们可千万别小瞧了县试!我教了这么些年的书,自认见识过的可造之材不下百个,可这百号人里,能考中举人的,却是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说着这话,冯老先生难得叹一口气,靠在车厢内回想着那些她的得意门生。
她在村口教书,学生们大多都出自乡野,这其中不乏有天赋的,可大多都折在了乡试这一关,尤其是近几年,她几乎再没教出过举人来。
这是寒门难出贵子么,就再也爬不上去了么?
从前的吴林自是不提,如今开了窍的吴林,是她所见识过最有悟性却也最勤奋的学生,若是这样的学生也要在乡试上摔跟头的话...
她实在是担心得紧,可为着不叫吴林考试前太过紧张,便也没有再提,只叹了口气,随即缓和下语气,左顾右盼一番,随即道:“你们的考篮呢,可都准备妥当了?这两日里的吃食,最要紧的笔墨纸砚,可都带齐了?”
乡试要考两日,白日里的干粮,夜里的被褥,什么都要自己带着,贡院里一概不发。
听见冯老先生的问话,二人便转过身去,将抵在背后的考篮拿到挪到车厢的正中间,冯老先生严肃地盯着那两个篮子,先是打开王鹤的,一丝不苟地搜查了一番,见没有缺少的东西,便道了句:“确实都带齐了,但是干粮过硬难咀嚼,怕是要浪费时间。”
查过王鹤的考篮,冯老先生继而打开吴林的,只是一打开,便叫她眼睛一瞪,扫一眼后道:“吴林,这可都是你自己收拾妥当的?”
砚台买的是最轻巧最方便易带的砚台,干粮里既有柔软易咀嚼的面食,也有晒好后色泽金黄的红薯干,甚至还有当个零嘴吃的松子,就算不是去考试,当作日常用饭来看,这都算是佳肴。
准备得如此周全妥帖,也不知要花多少心思。
吴林没想到老先生会是这个表情,她略微一愣,便摇头道:“这是我夫郎帮我准备好的。”
冯老先生听着话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你夫郎做事很仔细,准备考篮也是有讲究的,一瞧便知,他为你的考试下了不少功夫。”
吴林原本正自己收拾考篮,只是魏亦明看到她径直将包好的半块馕饼放入考篮里时便制止了她,说什么都不再让她一个人准备。
自村里传起她的流言后,魏亦明便总是会把她当成一个需要小心呵护的易碎瓷器般对待。
对于他的照顾,吴林自是感谢,可是对于他的喜欢,吴林却仍是以置身事外般的视角去观望与审视。
她不伸手触碰这一份感情,也对这份感情持有她自己的疑惑。
他的喜欢,当真如他自己所说的一般清醒么,虚无缥缈的情爱,是注定会消散的东西,像他这般热烈的情感,又能持续多久?
吴林不知道,现下也并不愿意去思考太多,只是翻过一页已经背熟的诗词,继续再背下一篇做好注解的文章。
——
考试那日,自清晨便在贡院前排起长长一条队伍来。
吴林与王鹤二人昨日夜里才到的省城,歇了一宿,今日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到了队伍后头,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伍,终是一脚踏入了乡试的门内。
乡试要比县试更为严格些,在进那每人一间的号棚前,必得先搜身,脱掉外套与鞋子,拿出考篮,经由号棚前的小卒们对着簿子上的姓名与籍贯检查过了,才可进去准备考试。
吴林一路走过去,待到负责搜身的小卒面前,刚报过姓名,便见那小卒微一个挑眉,低头翻阅着簿子,确认了她的身份后,方用手指了指,示意她开始脱衣脱鞋,嘴里还笑着道一句。
“呦,还是个县试第一呢,当真了不得。”
另一边,有小卒走上前来,低着头默默拉过了吴林那只考篮,正是转身让人搜查后背的空当,吴林听见旁人的一句夸,便轻声回应道:“多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