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入夜,张灯结彩,琼林苑,歌舞升平。
百官前来一同庆祝,苑前车水马龙,处处都是贺喜之声,屋内是阵阵丝竹之声,吴林转身推门而入,便能闻得空气中一阵香风,是浓重的甜香,有貌美的舞伎在厅内的正中央随乐声起舞,瞧见吴林进屋,便会一齐看向她,笑吟吟地再转一圈,同这位新科状元抛媚眼。
吴林身后的柏渊都跟着看得脸一红,对着舞伎呵呵地笑,可吴林却是抿唇不语,垂头只顾着走自己的路,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安然坐下。
有侍从上前笑着要为吴林斟酒,她侧头看一眼,便轻声道一句:“不用了,我不喝酒。”
听见她拒绝,侍从方带着讪讪的笑垂头退下,见吴林这副模样,柏渊忍不住开玩笑道:“今日是你中状元,怎么这么不解风情,琼林宴多难得,该玩的尽兴才对。”
吴林瞥了她一眼,柏渊自觉她说的话吴林不爱听,她便一缩脖子道:“成成成,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不多嘴,你也别瞪我。”
门外有脚步声,吴林瞧了一眼,方拍拍柏渊的肩膀小声提一句:“你我之前讲好的事情,你别忘了吧。”
柏渊正忙着偷吃桌上的梅肉饼儿,听她说话,噎得呛一下,随后白她一眼:“你都给了钱,还怕我不做事,诺,拿去,你既是不喜欢喝琼林宴的酒,那就喝我这壶。”话是这么说,可柏渊的眉峰往上挑了两下,用眼神示意吴林,吴林自然也懂,笑着伸手接过酒壶。
琼林宴是庆祝科举结束的宴席,谁爱喝什么酒都没人管,见吴林拿了酒倒在盏中,身后的侍从们自然也没话说,只忙着去顾好别的宾客。
朝臣陆陆续续地踱步进屋。
“周太傅到——!”
“王宰相到——!”
门外有人出声喊话,在座的众人便立即站了起来,垂首作揖,吴林自然也是不例外。
王宰相与周崚皆是在随从的簇拥之下进了屋,一眼扫过宴上众进士们,有互相作了揖,随即皆是坐在了最上头,待这二人落座,宴席便是正式开始。
乐声再度响起,果盘与热菜一盏盏端了上来,屋内到处皆是敬酒的声音,吴林只抬手挑了个血粉羹将要入嘴的时候,便听见王宰相开口道:“今年科举终是结束了,当真不容易,来时我曾听人说,今年人才济济,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能有诸位新人,实乃我朝之幸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说着话她温声笑起来,举起酒杯,意在同众人庆贺,她是长者,大家便没有回绝的道理,吴林自然也起身敬酒,只是她刚喝罢杯中三分之一的酒,便听王宰相道:“哪位是状元吴林,倒是叫我瞧瞧。”
敬酒之后,大家已是一一落座,吴林听见喊话,坐下的动作一顿,随即转身行礼道:“回大人,在下便是吴林。”
屋内亮如白昼,王宰相循声望去,上下扫她一眼,沉默片刻后道:“你的答卷我皆是找人拿来看过了,殿试时那一篇文章作得妙啊,陛下该很喜欢你吧,吴林?功在其自身艰苦卓绝,你可真聪明。”
宴席上顿时安静下来,王宰相是话里有话,有的聪明人已然听明白了。
吴林抬眼瞧她一下,随即躬身道:“不敢当。”
“如何不敢当,莫非,你也觉得你自己的文章,是投机取巧写来的,还是说,你不敢当这个状元呢,你若是不敢当这个状元,自觉不配,那岂不是咱们陛下,识人不佳,误把庸才当作人才了,哈哈。”
说话间,便有不少老臣跟着她笑起来。
琼林宴上便要给圣上选出的状元使绊子,这叫席间的众人都有些为难,但两党之间素有过节,这不是她们这些小人物该管的事。
但吴林预料到过这个场景,面上并无不悦,只笑道:“是庸才还是人才,自是来日便可知,今日琼林宴,宴席讲究个开心,只管尽兴,大人兴致高,在下口舌愚钝,不大会说话,便再敬大人一杯以表心中道不尽的尊重。”
她不羞也不退缩,只笑着回了话,随意仰头将酒盏里的酒喝尽,再次作揖后便缓缓坐下。
这年轻人没露怯,王宰相自是觉得没劲,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再未说话。
宴上安静半晌,又再度热闹起来,有人见王宰相起了个头,便想借着挖苦讽刺吴林来讨好宰相,只是这些人刚起了个心思,还未举起酒盏,便见吴林忽然轻啧了一声,放下酒盏用手指轻按太阳穴,身子也摇摇欲坠,像是片羽毛般风一吹便要倒了。
“哎呀呀,吴林,你这是怎么了,坏了,你不会喝酒,这一盏酒下去,只怕是得醉的不清,不过既是给宰相大人表敬意,醉一次倒也没什么,但这样在席间可有些失态了,诸位大人,我得先扶着她去后头醒醒酒。”
柏渊说着话神情紧张的样子,她第一个伸手扶住吴林,边在她面前扇风,边抬头同王宰相说道。
她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唰”地扫过来,看着快要醉倒的吴林,想着方才王宰相的刁蛮,许多站在圣上那头的大臣这才出声道:“新科状元本是琼林宴上最瞩目的人,难免遭人嫉妒,硬生生逼着人喝醉了错过宴席,当真是可惜,快快,把她带下去,叫她好生休息。”
方才敬酒时落落大方,谁知竟是个一杯倒,王宰相自己面上也挂不住,出去后还要落个琼林宴灌醉新状元的坏名声,自是有些恼怒,皱眉道一句:“这帮子书生,真是体弱,一杯酒都不禁喝。”说罢便一挥手,好让柏渊扶着吴林下去。
周崚坐在一侧眯着眼看半晌,并未阻止,只是待吴林走后,侧头道一句:“去看她酒盏里装的是什么。”
那随从点头后便垂头走至吴林的座位便,拿起酒盏停顿片刻,而后回来道:“大人,确实是酒。”
听见这回答,周崚自也不再说话,席间少一两个人也没谁会在意,半晌又有人敬酒,大家伙便都将醉倒了的新科状元抛之脑后。
——
朝廷内庆祝科举结束,便是办琼林宴,百姓们也偶尔会跟着庆祝几下,尤其是家里有人榜上有名的,这时候便会放烟花与爆竹,远处的噼里啪啦声传至安静的巷子内,让人听着总是觉得喜庆又热闹。
屋内烛影摇晃,魏亦明垂眸望着桌上的菜,好半刻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扶额自言自语。
“怎么还是做了这么多菜,一个人也吃不完。”
菜都是吴林爱吃的菜,还冒着缕缕热气,魏亦明算了算时间,发觉琼林宴已经开始了半个时辰,便抬手拿起筷子,自顾自地拣了菜送入口中。
是不是该庆祝一下,为她再喝些酒?
思索片刻,魏亦明抬眸看一眼屋外的无边夜色,随即起身进了庖屋,拿回一壶酒后,才再度坐下,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举着酒壶,见酒盏已被倒满了酒,几乎就要溢出来了,方才停下,他抿唇愣了片刻,便举起杯子,仰头闭眼将酒一饮而尽。
一杯饮毕,魏亦明轻呼一口气,又夹了几筷子菜放入碗里,只是刚吃两口便微微皱眉道:“盐放的太多了,有些咸。”
还好吴林今日不在家吃饭,这样糟糕的菜,他自己都不爱吃。
天空中有“砰砰”的声音,又有人家在放烟花,魏亦明听着声顺手又倒满一杯酒,只是刚举到唇边便听见门外有声音,下一刻,那门便被人径直推开,有风自门外吹向屋内,魏亦明不禁低头打了个寒颤,只是再抬头的功夫,便有一只手拿过了他的酒盏。
“怎么喝酒了,还是没温过的酒,喝多了伤身。”
是吴林的声音,魏亦明愣愣地望着她,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睫毛轻颤,抬手揉了揉眼,确认不是他醉了,才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自上往下瞧了她一圈,细细看她穿在身上的那件红袍,后知后觉地扬起了嘴角,温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喜欢那个环境,装醉走了,金榜题名的时候,我不乐意和一帮人在那互相试探,绞尽脑汁回话。”
吴林说着话坐下来,见桌上只有一双筷子,便就着那筷子拣了菜送入嘴里,随即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吃,比宴席上的好吃,宴会上的菜精致,但不香,没家里的好吃。”
她已被归为圣上那一党,坐在琼林宴上自是会受宰相一派的刁难,与其多生事端,倒不如借机回家,故而她早早就叫柏渊帮她准备好味道浓烈的酒,掺上数倍的水,喝了杯有味的白水,装醉离席。
魏亦明看她吃的香,便明白她大约没有在琼林宴上吃饭,一下子又心疼起来,边把最好吃的几个菜挪到她近处,嘴里边道:“锅里还有,若是不够,我再去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