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比起郭城众坊的不夜繁闹,贵族权臣们居住的内城则雀静了许多。黛云软早已经潜入了梦乡。借着朦胧月光,凝望着美人恬静柔和的睡颜,坐在床侧的裴赴远终于按捺不住沸腾的心情,隔着空气轻轻摩挲起了她娇嫩的玉颊。
他不忍惊扰她安睡。想到她因自己与定北侯的宿怨,险些跟王知彦一样成为刀下亡魂,无辜被害,心中登时悔恨交织,辗转难安。就在前两天,他甚至还对她动过杀心!天知道,若她的芳魂被斩于白露横江之地,他该有多痛心断肠。
翌日清晨,黛云软早早起了身,并未察觉异常。穿戴好男衫,便想去看独孤珩收拾好没有。独孤珩昨夜醉酒,此刻正在喝醒酒茶。本来还想回去再补个回笼觉,但见黛云软已经拾倒好了,便不好意思再拖延,强打起精神,与她去前厅向国丈爷辞谢。
几个独孤家的堂兄弟手折杨柳,一路相送到十里长亭外。半道上范嘉璇也赶来了。日风和暖,在众人帐饮歇脚时,他拉着黛云软去了依依垂柳旁,将那一包桕烛交予黛云软,很是歉意地说道,“远山公子,之前是我范某逞能了,范某没能在这三天内替你找到你的那位朋友。我想我们或许搞错了一些方向,他大概不是三司官署的,甚至远山只是化名也不好说?你说希望那位友人寄桂花味儿的桕油烛给你,我如今虽未能帮你找到他,但扬州的这款蜡烛还是替你弄来了。希望你能喜欢,也能减轻些我心底的惭愧。”
“范公子有心了。”黛云软收下了范嘉璇的心意,并宽慰说,“范公子不必因此歉疚。你不嫌麻烦,肯帮我寻人,早就已经给了黛某我宾入如归的感动。此番入京,有幸与范公子结识,是黛某的福分。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还望范公子珍重,我们来日再见。”
“唉,此生最憾别离。远山公子,珍重。”范嘉璇拱手回礼,掩盖心中淡淡的失落。
这次回幽州,为了避免再遇到仇家刺客,国丈府硬是给独孤珩安排了二三十个精兵护送。大伙儿行了一日路,趁着天黑前终于寻到了一处落脚的驿馆。
日斜之时,黄云照渔樵,旅舍内攀墙的夕颜凋谢,杜鹃声声凄艾。
离开了国丈府,没了做客他人檐下的约束,独孤珩迫不及待地实施起了占有佳人的想法。总算逮到了独处的时候,他轻悄悄地推门而入,见黛云软独坐在窗棂旁,眉心轻蹙,似有心事萦绕,忙上前表关心,“黛姑娘,这是怎么了?”
见男人靠近,黛云软谨身退后,“咱们都起身回幽州了,还是没有阿葭的下落,心头愈感无望。”
“我想你那仆人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多虑。你放心,咱们就算回了北方,国丈府这边儿我还是安排了人继续寻找她的。”
恰好这时,护卫的领头冯七寻来,叩了叩门,说是饭菜已经做好了,请二位下楼用膳。
黛云软对独孤珩说,“独孤少爷,你先去吧。今儿奔波一日,汗湿青衫,身子不爽,我先换身干净的衣裳。”
“嗯,好,那我先下去等你。”
独孤珩深知自己还不能太过猴急,于是先行下楼。反正很多事情吃饱了才有力气……转身离开时,不知腰间环佩落下,被黛云软发现拾起。她追了出去,正要出声叫住独孤珩,却恰好撞见冯七问他,“珩少爷,小的刚也是无意听见,且听得不大真切,是有什么寻人的任务要吩咐给咱吗?”
独孤珩拿起折扇锤了锤冯七,“冯七,下次可不准偷听爷的墙角。没事儿要吩咐你去做的,你们只管保护好小爷我的安危就是了,寻什么人啊?不过一条奴籍贱命罢了。那人待在我那远山‘小兄弟’面前,反而碍我事。”
碍事儿?碍什么事儿?主人家打什么算盘,冯七作为奴才也不敢多问。
其实,独孤珩始终就没委托过国丈府去沿河打听黛云软的侍者的下落。在他看来,阿葭那家伙之前在船上就寸步不离地护着黛云软,而且对自己的眼神极其犀利不善。若是真把这样一个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的保镖给找了回来,他还如何能近得了黛云软的身?
侧身站在楼梯间的独孤珩余光瞥到了身后的一抹青色衣衫,霎时间僵硬住了。反应过来后懊恼不已,“黛姑……黛公子你听我解释...”
乍然意识到自己被欺骗的黛云软眸光寒如冬月飞霜,音色低沉似雪窖冷泉,“我就知道不该对独孤少爷的品性抱有期望。”
她转身回屋,就要反锁木闩时被手疾眼快的男人用力拦住,“柔嘉姑娘,你误会了,我早就让国丈府帮忙寻人了,刚才只是冯七问我需不需要他也帮着找人,我心想专人专事儿,他要护送咱们回幽州,哪里抽得开身一心二用?”
“独孤珩,你不要再假仁假义了。之前在幽州你就对我暗下毒手,为人手段实在卑鄙。若非为了安全护送王二公子的骨灰回去,我定不愿与你有任何往来。”
“你……你已经知道了?可是柔嘉姑娘,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是女人,若我早一步知道,对你怜爱有加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派人伤害你呢。”独孤珩惭愧难当,但还是暗含威胁地说道,“柔嘉姑娘啊,你就让我进去吧。咱们如此僵持着,只会引来越来越多的人旁观,到时候人人都知远山公子是女子了,你可别怨我啊。”
“你在要挟我?”
黛云软抵着门的手一瞬间有些松动了,独孤珩趁虚而入,对着身后目瞪口呆的冯七嘱咐道,“你给我看紧门口,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麻溜地反锁门窗后,独孤珩对着被逼入死角的黛云软道,“柔嘉姑娘,原来我也想与你慢慢来的,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所谓面目,我还真怕你就此跑了。我独孤珩是幽州刺史的嫡子,堂姐贵为皇后,伯父又是国丈。你若跟了我,从此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何须再假扮男人抛头露面讨生活?今夜,就让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吧!”
黛云软朝着这个企图侵犯自己的男人一巴掌抡过去。看似娇弱的女人在险境中迸发出的力量让独孤珩措手不及。火辣辣的疼痛让逐渐撕下君子伪装的男人终于恼火了,像个猛兽一样将女人压倒在床榻,无视女人的叫喊和抵抗,一心想要痛快宣泄压制了一路的欲丨念。
“砰——”的一声,惊雷般的巨响,冯七被人一记凌空飞踢连同碎裂的木门掷到了两米开外。欲行不轨的独孤珩被吓得一个激灵,匆匆起身应对。只见一身高八尺的男儿破门逆光而入,就算一袭常服也难掩清贵俊雅。
“鄙人今夜投宿此地,方才路过走廊,听见有女子呼救。心想能在驿站落脚的,都是曜朝同僚,怎么能在天子脚下干出这样的龌龊事儿?实在是有违冠盖者的身份。”此人虽以‘鄙人’自谦,可是语气里却始终透着一股身居高位者优雅从容、不紧不慢地奚落和嘲弄感。
“我可是国丈爷的亲侄子,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堂弟,你是谁,竟敢在这儿多管闲事颐指气使,坏了我的好事儿!”懊恼的独孤珩扭头瞪着好事者,直到看清了那张俊脸的主人是昨晚夜宴上远远一窥的广陵王世子裴赴远,嚣张的气焰霎时间就弱了三分。“你……你是...”他话还没说完,裴赴远一颗石子投射过去,顷刻封住了他的哑穴。
“姑娘,你没事儿吧?”处理完了碍事的,裴赴远踱步走到发丝披散的女人跟前,这时才发现对方那一双星眸里盈满了水花。那是交织着震惊、惊喜和委屈的目光,直击他坚固躯壳下最柔软的心脏。
他顾不得三七二十,将她拦腰抱起。独孤珩想要阻拦,却被裴赴远身后赶来的副将用剑抵住颈项。而楼下的国丈府护卫们,也早就被裴赴远的人给牵制住了。
黛云软痴痴然地望着正抱着自己的男人,想要确认眼前人果真是那个日思夜想的男儿吗?真的不是错觉吗?想张口说点什么,想将积累了大半年的话似开闸的苦水诉诸,可临到嘴边,又茫然顿住。只能用眼睛,直勾勾的,片刻不离地盯着他。生怕一眨眼,眼前人就换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