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劳二小姐了。”
没了?这就没了?戴雅梅还想找借口多制造些相处机会,幸亏温玖及时赶回来了,将她请出了小院儿。
刚送走麻烦的裴赴远正松一口气,回头却见不远处的蝠纹床幔无风而自动。纵使他平日的把脾气伪装的多好,此刻都忍不住动怒了。这大曜朝,太多女子为嫁权贵,不惜用辱没清白的方式,铤而走险。
男人神色一凛,运气入掌,悄然朝床幔走去。若这不是戴家,而是王府,恐怕就是下死手的力气了。
裴赴远一把掀开床幔,风驰电掣之间,就狠狠朝床后之人脖下软骨掐去。
“啊——”的一声,女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直到在一瞬间看清了对方的脸,震惊的男人这才慌神,忙松开手,凌厉的杀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盈满心肺的自责和懊悔。
少女的皮肤本就白皙柔嫩的能掐出水来,经这力道,泛红的厉害。
裴赴远将无力站稳的黛云软扶在怀里,余悸难消,“怎么是你?我不知道是你,以为又是那些...”
“裴郎君...”黛云软也不知因为疼,还是因为委屈,双眸止不住泛起潮水,任泪留痕划过香腮。
裴赴远伸手替她抹去眼泪,“我找你的好辛苦。都是我不好,才让你不辞而别。”
略带薄茧的手摩挲在眼梢,爱怜不已。
黛云软扭头躲过他的亲昵好意,婉言道,“请裴郎君见谅,并非我有意不告而别。你虽与我从来都目不妄视,以礼相待。但毕竟有婚约在身,旁人不知道的,只怕误会我们是不清不白的关系。”
“我并非刻意隐瞒娘子,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婚事儿。”他怕她心中有怨怼,为打消她的顾虑,便耐心解释道,“其实,在认识娘子之前,我那从小指腹为婚的所谓对象就已经因故去世一两年了,我连见都没见过她。我原也以为,人没了,便不作数了,却不想两家长辈不愿缘分就此断了,一番商议,又决定让庶女代替亡姐嫁过来。我内心都尚未接受,又如何能与娘子娓娓道来?”
朗俊温润的脸上写着不疑有他的真挚。
裴赴远将黛云软搀到一旁的梨花凳上坐着,询问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为何又会出现在戴丞相府中?黛云软如实将郦老雁的安排简述了一番。裴赴远听罢暗道,果然跟自己猜测一样,别无二致。之前郦老雁苦守皇陵时被请回了宫去,就是受太后党跟宦党之邀。而这戴鲁文恰好又是太后党的主要人物。黛云软能借住在他的府上,大概是因郦老雁从幽州飞信打过招呼的缘故。
裴赴远不忍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儿家,常年流离转徙,寄人篱下,想让黛云软随他离开戴府,回他家安住。不想再一次被黛云软婉拒。她道,“定北侯已经额外开恩给我机会了,接下来三个月,我得随定北侯的义子陆骞去查案,揪出操纵那批死士的背后主谋,以报王知彦王二公子对我的救命之恩。”
至于三个月之后查不出真相她会面临什么结局,黛云软不敢告诉裴赴远。
西风吹瘦黄花,更将窗格外投射而来的夕阳摇弄。黛云软低头凝着地面上细碎斑驳的光影,苦笑道,“再说了,奴家同裴郎君再回西郊别院儿住下,算个什么事儿呢?”
“谁说回西郊别院了?”
“嗯?”
“我住在帝京内只有一座宅邸,在乌衣巷。我们回乌衣巷。”
他很确定自己在说什么,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失而复得后下定的某种决心。
素来,裴赴远都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冷静的衡量利弊,缜密的计算得失。然,这次有了例外。
“我知裴郎君是谦谦君子,好意收留我,是不想枉顾昔日恩情。但当初在甘州时我就说过,奴家从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再说了,你动身离去时已经予了我十万银两,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你也不再欠我什么了。奴家是无名之辈,无牵无挂,你却不一样,为官做宰,清誉要紧。”
“娘子是在替我着想?那我更要护娘子周全了。”他朝黛云软慰藉一笑,如沐似春日暖煦的风。随后,又恢复了一贯沈着的神色,说道,“我知娘子将替王二公子伸冤视为头等大事,去意已决。所以现在也并不强行挽留你。只希望此事尘埃落定后,我会让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黛云软顾虑重重,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思维敏捷的裴赴远,远见主意却联翩而至。定北侯铁了心要为儿子寻仇,朝野江湖上的仇家就这么几个,迟早会查到广陵王府头上。而且,说不定早就怀疑了,只是苦于没证据才不敢轻易妄动罢了。裴赴远是断断不愿让黛云软知道这其中真相的。不然以她纯贞善良的性子,出于负罪,必不会再心安地跟他待在一起。
他正思忖着,踌躇一番的黛云软也终于应声,狠心道,“裴郎君的这件婚事儿,先是娃娃亲,长大后又是宁可想出庶妹代嫁的法子,也不拆一桩婚,可见双方长辈的执着。既然正妻人选八九不离十了,你还让奴家留在你身边,是想迎我为妾,还是只当菩萨供着呢?奴家虽在甘州与人缔结婚书,但当时用的是假身份,做不得数。而且那黄阿春新婚前夜就被抓去征兵了,与奴家更没有夫妻之实,我也不算是再醮之身。所以,奴家并不觉得自己跌了完璧女儿家的身价,应当继续遵循母亲临终前的遗咐,另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当然了,我并不希望裴郎君因此感到为难,担心我不在你身边就没处容身。其实...我已经有了可托付终身的人了。”
“谁?”裴赴远并不相信她最后的一句话。她每次看他的眼神,那绵绵的情意,欲说还休,是骗不了人的。
“幽州牧监副,陆骞。”
黛云软只得暂时拉陆骞出来当挡箭牌了。她三个月后能不能安然活着都不一定,断不敢再给裴赴远希望了。黛云软继续补充道,“陆骞大哥早在幽州时就已经向我求过亲了...郦爷爷也觉得他踏实沉稳,是个可靠的男儿。”
一向儒雅大方的矜贵世子暗暗咬牙,这陆骞,之前竟蹲守在甘州企图暗杀自己,如今又要带着黛云软查案,还妄想求娶她?呵,新账旧恨一起算,王勖养大的这条走狗,怕是留不得了。
裴赴远打定主意,当夜就召来副将秦岁晏,命他去脉络峰搜来陆骞的一切可利用的、有价值的信息,并提前召集好一批死士,等候安排。
第二日,黛云软向戴鲁文辞行。原本还担心对方不满她为何昨日突然离开书房不继续等候,没曾想人家压根就忘了这回儿事,跟裴赴远寒暄后就出去忙别的应酬去了。
下午,黛云软背着包袱,那叫刘二的船夫好心划船送她去了埠头。下了船,直奔水云间客栈,找了一圈儿,陆骞却不在其中,只留了一个小弟看房。小弟说陆骞领着一班下属早晨出去了就没回来,他也正焦急呢。
黄昏来了又去,月亮升起又落,好一番苦等慢等,陆骞身边才堪堪回来一个报信的。说是陆骞中了埋伏,手上后坠入了郊外的长河湾,下落不明。其余几个兄弟死的死,负伤的负伤.....黛云软心惊肉跳,忙问来龙去脉。
“黛公子,您前些日子不是说要找阿葭下落吗?咱们陆大人记在了心上,今天一大早郊外突然传来消息说大概找到人了。陆大人这才连忙赶去认人,却不想行了京外五里地,突然冲出一批蒙面持刀的死士要拿我们性命!”
“可知道是谁派来的死士?莫不是当初劫杀知彦二公子的背后主谋又出来搅事了?”她紧张问道。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这次若非陆大人带出幽州的部下都是军中精锐,恐怕我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东方既白前,晨雾弥重中,横躺在碎石滩边的陆骞脚边隐隐传来江水拍浪的声音。浑身湿透的他朦胧转醒,脑壳受到钝物击打的沉痛感还深深存在。
陆骞吃力地爬了起来,尽量搞清自己目前的处境。周遭是芦苇密林,光线难以穿透大雾。他大概是落水后被江流冲到了长河湾下游的浅滩。回想起昨天的遭遇,暗骂自己大意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的人下了死手,刀刀直击命门,若非他功夫了得,躲闪迅速,只怕此刻早就人头落地,成了黄泉游魂了!
陆骞乍然忆起了短兵相接时的一幕幕细节,那批死士隐隐有些幽州口音,而且用的刀刃很眼熟,像是幽州兵器库里的东西...难不成是从幽州来的?不对,这批死士功夫高超,可见平素里训练了得。这么严酷周密的队伍,怎么会犯泄露乡音、暴露武器来源的低级错误呢?莫不是故意误导?
在水云间苦守了两日,也没有陆骞的消息,黛云软在深深的自责中,怨自己不该跟陆骞提想寻找阿葭的事情。裴赴远前来探望,见她茶饭不思,心中也不好受。
“这批死士在暗,你们在明,如今看来,客栈也不一定安全。娘子,你先随我回乌衣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