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都说患难见真情,自奴家被关押入狱以来,只有妓馆里的妈妈和姐妹们来过两次,奴家还以为不会有人再来了呢。既然方先生还肯来探望奴家,就说明您还是愿意相信奴家的。”燕笼月不禁低头啜泣,避重就轻道,“奴家也不瞒您说,我是遭人陷害的。方先生,奴家命苦啊......”
男人显然动了恻隐之心,问话的语气也急了,“是谁构陷你?”
“奴家暂时还不敢确定背后主使,但奴家知道,跟那红豆书寓的索花嬛娘子一定也脱不了干系。”
起先那批人来势汹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官差盘问和押解,使燕笼猝不及防,羞耻心被夹在了火上张皇地炙烤着,心虚间方寸大乱,实在难以招架,不过几个回合便只得束手就擒。
直到她被押送的路上,有了冷静思考的时间,猛然想起了那张海捕图,她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这确实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但以索花嬛的身份和实力,根本做不到统领全局。她大概也不过是一枚被操控的棋子罢了!或者,索花嬛身后还有能伸手遮天的朝中大员肯愿意帮她击垮自己。可这应该不至于吧...为了讨一个新晋花魁的欢心,不惜动辄千里查到了江南,甚至还让朝廷介入?
在长河楼被官兵面对面指认的那一刻,燕笼月心慌撩乱,直冒冷汗,根本没有想到凑上前一步,也去瞅一眼那张人像。以至于后来再想看,都没有机会了。
在她印象中,袁氏轮廓线条流畅,五官端丽大气,尤其是一双柔和的水杏眼,让她整体瞧着温婉恬淡,没有攻击性。而她是瓜子小脸,挺鼻柳叶眉加丹凤眼,分明更明艳锐利些。
所以啊,她跟袁氏怎么会长得相像呢?完全是白荷和玫瑰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相,除非海捕图压根就是按照她的样子来描摹的!目的就是让她身败名裂,且永无翻身之地。
以对方布局和操纵能力,完全可以轻易地捏死她,却没有让她死个痛快,而是让她被反噬,把这些年赚得名声连本带利地吐出来。真是杀人诛心啊...
方啸生瞧燕笼月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显然不是被屈打成招的,于是很不解,“既然娘子你是被人设计陷害的,为何要在公堂上认罪呢?你该极力为自己伸冤才对。我来时听狱卒说,你因铁证在前,无法自辩,所以才......”
“对方都费尽心思将奴家逼进这一步了,如此策无遗算,只为让我身败名裂。奴家一个弱质女儿家,明知自己在劫难逃了,若不假意屈从,必然少不了一顿私刑逼供,还不如好汉不吃眼前亏,免了一顿血光之灾,以待来日。”
方啸生并不晓得公堂上的细节,更不知所谓关键铁证又是什么。反正瞧燕笼月话里言外给出的模糊意思,大概是证据造假了,目的就是为了逼她就范。
燕笼月一边儿抹泪,一边窥察着方啸生的表情。见对方脸上仍有疑色,又继续抽噎道,“从前日子风光,大家争相讨好,便让奴家以为自己在帝京也是有几个真心知交的。如今一朝落难,孤立无援,才发现身边连一个不言而信的人都没有...原以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看来,奴家还不如以死明志算了。”
“燕娘子快别这么说,更别寒了心,还是有人愿意为你伸出援手的。”方啸生忙出言安慰,顾不得理性思辨,生怕她自寻短见。
其实,燕笼月原先对剽窃抄袭的行径是打死否认的,她虽不太确定袁氏生前究竟有没有同什么书商商榷出书一事儿,但面对江南那边紧急呈上的雕版等物证,仍是矢口不认。直到最后,书商又拿出了袁氏提供给他们的元本,她才缄口结巴,噤若寒蝉。
——因为那所谓的元本,正是她早年前悄悄存进聚宝隆钱庄的文稿。
聚宝隆钱庄的庄主是她的恩客,索花嬛背后之人竟然能顺藤摸瓜找到这条线,并且撬开了庄主的嘴,将她的文稿从钱匮里全部都吐了出来...可见,对方势力之大,在整个权宦如云的帝京都是首屈一指的。
对方能顺着聚宝隆钱庄拿到这些文稿,就意味着她的其余私钱也暴露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才是她最担心的!毕竟,名声没了还可以找个偏远小城改名换姓,但是体己钱没了可就真的寸步难行、晚景凄凉了。她如今这副样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有从前风光了。谁知道那捧高踩低的老鸨子会怎么榨干自己?
她之所以不再挣扎,乖乖认罪,一是看清了局势,明白自己再如何狡辩抵赖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二是因为她明白,只有认罪了,让对方满意了,或许才能尽早出狱,去钱庄查看她的存钱究竟还在不在。如今她时刻悬着心、吊着胆,生怕那笔私钱不翼而飞。
见方啸生还肯宽慰自己,燕笼月有了主意,“奴家如今身陷囹圄,还望方先生帮奴家一个小忙。当然了,若实在觉得劳烦,就当奴家没有提过好了。”
“燕娘子但说无妨。”
“先生可否替奴家去聚宝隆钱庄一趟...切记,千万不可让翟妈妈知道。”
世子府。
日暮十分,寒鸦孤影掠墙。斜阳撒在一株株骨骼清癯的梅枝上,撒在覆有积雪的瓦檐上,撒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池面上...
随着日影移动,缕缕金丝又透过窗格打在了素白的墙面上。一排端着果盘,穿淡黄色橙花夹袄的侍女经黛云软跟前路过,行完礼后朝着庖厨去了。
黛云软瞧她们是从小沧海出来的,便纳闷问身侧的雪翰,“是有客人来了吗?”
“大概是吧,不过,瞧样子已经走了。果盘儿也没怎么动。”雪翰分析道。
黛云软沿着墙角一路往前走,任由光影掠过眼梢,掠过裙角。她还差几步就到垂花门了,恰好撞见温管事出来,一副愁容,显然心底有事儿。温管事转头见黛云软来了,便躬身上前打招呼。黛云软问他是怎么了?温管事有所顾忌地朝小沧海张望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随便糊弄几句就匆匆去了。
黛云软也不好追问,刚迈步进了书斋,恰巧见裴赴在系紫貂皮的毛领披风。
“世子是要出去?”如今只有二人私下相处时,她才会主动唤他抑弦。若有第三人在,还是会规矩守礼的称呼裴赴远为世子。
裴赴远点点头,“是有些事儿,今晚可能归来的有些晚。”
“刚才是有客人来了吗?奴家瞧温管事怎么一脸愁容...”
“哦?你不必理会他,他总是咸吃豆腐淡操心,习惯就好。”
“天色已晚,如今出去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三舅舅外调升迁,哦也就是范嘉璇的父亲,离京前设宴,请一些亲戚同僚吃饭意思意思。”裴赴远理了理毛领,又靠近她,弯眼笑道,“另外,上次你说大鹏展翅恨天低,不如浪人笑沧海,这书斋叫‘小沧海’因袭拘束,还不如叫‘笑沧海’肆意自在,我觉着你的主意甚好,所以此行去国公府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请外祖父为书斋重新题字,不日就可以把新的匾额悬挂上去了。”
“奴家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裴赴远笑笑,轻轻刮了刮黛云软的琼鼻,“今晚早些休息,明日带你去红螺寺逛逛。”说罢,大步离去了。
黛云软微笑着目送裴赴远消失在垂花门,然后留在他的书斋看书打发时间。雪翰点好灯后,怕她会饿,便自请去厨房做些小菜来。
雪翰才离开半刻钟,没一会儿,温管事就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黛云软说话时还未从书页里抬头。
“黛娘子,雪翰姑娘还在厨房里忙碌呢。”门槛旁是温管事的声音。
黛云软这才抬眼,起身相迎,“温管事是来找我的?您进来说话吧。”
“好的,娘子。”温管事腆着脸,点点头,“方才世子爷在,有些话奴才不好直说。”
黛云软心中顿感不妙,“世子去国公府用饭了,温管事有什么话,你尽管直接说。”
“娘子有所不知,方才滇地那边儿有加急密函传来,说是抚南王府现如今唯一的千金白舒窈小姐已经被大长公主提前接走了,估摸着还有二十天不到就能抵达帝京了。”
黛云软微微怔忪,明白自己时不久矣。不过片刻失惶,她便淡然地笑了笑,轻声问,“为何是大长公主去接人?大长公主与抚南王府也沾亲带故?”
“哪里沾亲带故了,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唉,黛娘子有所不知啊,早在去年,崇慈大长公主就打定这个的主意,说是接人小住,还要封人家做干女儿...”
对温管事的此番来意,黛云软也算是心底了然了,她重新坐回了梨花大椅上,捧起一旁的高山云雾茶,扫了扫茶沫,“大长公主抬举白舒窈小姐,不是好事儿吗?如果认她做了干女儿,在地位上岂不是更匹配你家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