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这倒也是。她堂堂皇室县主,身份高贵又腰缠万贯,没必要跟一个卑微如草芥的底层老百姓吃醋拈酸,自降身价。
若那农妇真是个心比天高的货色,那她毓璃一个响指就能让其命比纸薄。
“你离开戴府时一声不吭的,怎么今日为了一个村妇,同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毓璃斟了一杯安神茶,递给戴君远。她嘴上说着呛人的话,但心底还是关心自个儿这新婚丈夫的。
“县主若怎么说,未免也太小看我戴君远的为人了。”戴君远接过毓璃递来的瓷杯,心底结块的土壤也松动了许多,“这段日子以来我腿疾复发,总觉得骨痛风湿,心绪郁闷,如此自顾不暇难免冷落了县主。县主明明闻不得油菜花粉的味道,却肯纡尊降贵来庄子......之前是我没有顾及到县主的心。”
“可不是我要来的,是婆母劝我来的。”毓璃红着脸嘴硬,然后规劝他早些饮茶休息,“你趁热喝吧。这是大秦之地的外商送来的花草茶,我特地从帝京府上带过来的。主要放了些丝国的母菊和波斯的枣花蜜。有缓解疲惫,宁神助眠的功效。”
“你想我早些睡?”戴君远直直盯着她。
新婚少|妇似懂非懂,语气却软了三分,“你不总是身子不适,郁郁难眠吗?”
“好吧,多谢县主关怀。”贵公子将花草茶一干而尽,“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
“......”
眼瞅着粉淡梨花瘦,连枝盛开的琼雪也稀落得七七八八了。收到京中闺友来信的戴雅梅坐不住了,当即迈腿去了西厢房要给哥嫂请安。
进了屋,不见长兄戴君远,她便熟络地挨坐在了毓璃身侧,“嫂嫂,一晃外头的林花都谢了,咱们在庄子里也住了七八天了吧?我瞧着兄长将养得挺好的,是不是可以一道回去了?兄长现如今虽领的是闲职,但告假那么久,官署里头的上官也该念叨了。”
毓璃将她的小心思戳破,“雅梅,你是关心你兄长的仕途?我瞧你分明是听说抚南王府的世子和小姐要进京了,想要回去参加我母亲筹备的洗尘接风宴吧?”
雅梅讪笑道,“就知道根本瞒不过嫂嫂的法眼。我前些年在雅集上就听那些闺秀说抚南王世子白烬龙姿凤表,惊鸿一瞥赛过楼残雪。啧啧,都捧上天了啊,这世间能跟楼残雪相提并论的容貌,我还真没见过几个呢...难道嫂嫂就不想一睹这位传说中的白世子真容?”
楼残雪......一听到这三个字,毓璃便心里发苦。曾经未出阁前的少女心事儿装得满满都是那人......罢了,唉。
毓璃初为人妇,举手投足间多了份矜重,莞尔道,“白世子虽是庶出,但却是袭爵的第一顺位。我听我母亲说,他这次来京,除了护送自家妹妹,隐约也有亲自物色世子妃的意思。想来那些有女待嫁的王公贵族们已经闻风而动了。京城啊,又该热闹了。”
戴雅梅闻言,表情微不可察地兴奋了一下,但片刻后却做矜持状,持犹豫观望的态度,“抚南王府虽然是牧守一方的贵戚权门,可对咱们帝京闺秀来说到底是远嫁...”
见戴雅梅庸人自扰的模样,毓璃不免感到好笑,人家抚南王府都不一定瞧得上你呢,你就开始杞人忧天了。
“无论如何,白家兄妹来京,是应我母亲之邀。既是大长公主府做东,我也合该回去。”
有了毓璃这句话,戴雅梅就放心多了。小坐了一会儿就回房收拾包袱去了。她心底想啊,蠡老王爷虽然是当今陛下的皇叔,却没什么实权。裴赴远世子那种连蠡王女儿都瞧不上的权豪势要,她够不着,但这位初来乍到的白世子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下呢?
别馆外停候着马车,佣人们进进出出搬运着主子的行李。戴君远在离开前,最后一次让阿盛推着轮椅,漫行在苗秀桑叶青的田间。
隔着几垄绿茫茫的麦苗,忽然望见山坡那户花满蹊的青瓦小宅。自那次榕树下一别,倒是许久没有在长夜里听见那位农妇的萧萧笛声了,更别提见到人影了。
阿盛似是戴君远肚子里的小虫,“公子,眼瞅着油菜花都稀落得只剩油菜籽了,倒是对面的小径春色依旧,不如咱们去逛逛吧?回京后可没这样的田园风光可赏了。”
“嗯,确实,如今处处都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暮春之景。去走走吧,也算是我等俗辈的惜春之举了。”
到了那户人家门口的芳霏小道,他正犹豫是否上前讨碗水喝时,那扇粗陋的老榆木门却恰好被推开,出来了个五六十岁的布衣老头,要给屋外的两簇香雪兰浇水。
从戴府带回来的“赃物”正在老寒腿边儿摇曳生姿,老头显然没料到会在自家祖宅外撞见东家,当即有些做贼心虚地施了个礼,“见过大公子。”
他家是背靠山坡的绝户,这条羊肠小路崎岖杂乱,平日里鲜少有人路过,长满了野芜。莫不是郦海那小子替自己除草修整了,好心办坏事儿,以崭新明洁的面貌把主子哥儿给引来了。
这庄子附近的农户,多是戴家的长工短工,能认出主子家也不奇怪。可是这人瞧着也忒眼熟,阿盛好一番辨貌,“诶,这位老翁看着好面善,咱们可是在帝京戴府见过?”
李老头尽量做坦荡状,“阿盛哥儿好眼力,老头儿本是戴府花匠,在府中伺候十来年了。今日告假返家,修补瓦檐。”
戴君远凝着那一丛波斯毛茛,默默思忖,而后轻描淡写地笑了。
实不相瞒,这不明所以的一笑,让老头子心底有些发毛。
“你家有几口人?”戴君远忽然问,“儿子跟儿媳也在庄子里谋事做吗?”
“说出来不怕大公子笑话,老头儿孤家寡人一个,别说儿子儿媳了,连热炕头的人没有。”
主仆二人疑信参半地对视了下。
阿盛替主子发问,“那你家这些日子进进出出的女子是谁?”
“女子?我家除了梁上的燕子是雌的,恐怕其余蜘蛛、飞虫都是公的了。不过,前几日有位小兄弟在我这儿借居了许久,他长得倒是颇为秀气,但也不至于被认错是女人吧。说起来,大公子或许认识他...他去年还在咱们戴府小住过一阵子。”
戴君远脑海中电光一闪,“是...郦海吗?”
“正是。”
那人那双熟悉而湛静明亮的眼睛...恬淡娴静的气质谈吐...影影绰绰间与郦海、与远山公子契合成了同一个人。
这个后知后觉地发现裹挟着巨浪而来,将内心的某个性别认知颠覆。
之前就有听说裴赴远裴世子与远山公子关系交好,更有甚者怀疑二人之间疑似有分桃之爱。戴君远不禁好奇,裴赴远到底知不知道对方的真身是女子。
戴君远企图将老榆木门看穿般,探了探头,“郦海现下人在何处?”
“真是不巧,那小伙子昨前天就离开了。”
“离开了?去哪儿了?”
“带着他那失散多时的侍女一块儿回幽州去了。”李老头道。
大概三五天前,还是他受郦海所托,替其去城南的红螺寺找到人的呢。原是按郦海说的,翻一下前两月的功德簿,确认有无“阿葭”这位香客即可。却不想得了个意外收获。那阿葭竟也在红螺寺,听闻有人打听自己,便循声出来了。为此,郦海和阿葭这对主仆对自己好一阵感谢。
与李老头的得意不同,戴君远的心绪有如从云端到失落的谷底。
马管事儿从别馆儿匆匆赶来,“大公子,行囊已经全部装车了,咱们可以出发了,县主跟二小姐都等着您呢。”
......
为了防止被广陵王府的人马发现,黛云软与阿葭没有直接从帝京码头北上,而是混在了巡演的戏班子之中,随他们游走在京郊附近。只待戏班子卖完艺,就可以一道走北归的水路了。
三五日过去了,戏班子的最后一场演终于结束。天还没黑,班主领着大伙儿在码头附近扎营,等待明日最早一班客船入湾。艺伶和伙计们大多出身穷苦,风餐露宿惯了,也无怨言。就着黄昏的火把,利落地起锅生火做饭了。黛云软身穿杂役们的麻布补丁衫,面戴艺人们登台表演时用的妖怪面具。因同行好几个学杂耍的小孩也常戴着面具玩闹,她在人群也不显得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