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是,定北侯府救郦公公是有图谋,没错。可是我们与广陵王府的区别在于,一个让他死,一个救他活,就凭这点,我们与郦公公就是一条线上站着的,不是裴赴远那样的敌对关系。柔嘉,你与我,与郦公公,是保持一致的,对吗?”
黛云软嗫喏了一会儿,躲开了他的眼睛,“陆大哥,麻烦你先去请郦爷爷过来吧。”
雨后郊外的夜,湿漉而冰凉,远处偶尔传来呼啸的海风声。靠海的驻地泥泞不堪,路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鞋印。陆骞亲自去到郦老雁帐外时,老翁才熄灯,正要歇下。陆骞得了准允后进帐,悄悄道明来意,老翁闻言大喜,遂披衣起身,在他的带领下见了一年未见十分挂念的外孙小姐。
陆骞料黛云软赶路辛苦,风餐从简。于是在离开自己的营帐前,特意吩咐下人热来了好酒好菜。
黛云软对桌上的板鸭烧鸡不感兴趣,更喜口感嫩滑鲜美的鲅鱼和素炒的绿叶菜。鲅鱼是北方海产,当地百姓喜欢酱焖,但今天的做法略有不同,切成段清蒸,热油淋葱花,激发出阵阵葱香,将士们在行军途中,为徒方便才习惯挑简单做法烹饪。误打误撞,恰合黛云软心意。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帐子被掀起,郦老雁来了。黛云软忙放下筷子,站了起来,不失斯文地擦了擦嘴。一老一少互道近况,确认对方无恙,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
裴赴远登临礁石之上,澎湃的涛声从脚下响起。秦六寻到他,将一纸信函呈上,“世子,这是你的信。”
裴赴远接过信封,拆开后取出,方才还松弛的眉宇忽地一紧。原因无他,信上一排排熟悉的娟秀小楷,是黛云软的笔迹无疑。
“抑弦,见字如晤。听说你已不在帝京,乘船出海去了。故而我将此信抄写了数份,通过邮驿寄往了各个沿岸的码头,若你停靠,总能收到一封。幽州于你而言乃是非之地。原本不想告知你我的踪迹,但恐你为寻我白白涉入险境,不得已修书于你。其实我仍在京中,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待你成亲后我自会出现。切记,勿去幽州,我在帝京等你归来。”
一旁的温玖凑了上来,“世子,是谁来的来信啊?可是王爷和王妃?”
裴赴远摇了摇头,“是柔嘉。”
“黛娘子?”温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黛娘子怎么说?”
“她说她此刻在帝京,劝我别去幽州。”裴赴远再次凝望起了她的字,不禁微笑起来。
“黛娘子前几日还与我们同乘,绕是她快马加急,日夜兼程,此刻也赶不到帝京啊,更何况是从帝京写信寄来。想来这信也不是从帝京发出的。黛娘子担心世子您的安全,所以才特意修书一封,想要稳住您。”
裴赴远点点头,“分析得没错。她总是这样,只为别人考虑,而忽略自身安危。”
“世子,那咱们接下来还按照之前计划的行事吗?”
……
在海上操练了一日后,孤独珩与众将在帐内饮酒。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葡萄美酒和军妓美姬作陪。独孤珩军事才能不及陆骞,无论是这次带兵演练,还是之前在攘北的战场上,都没少被陆骞有意无意地盖过风头。他心头早就嫉恨不满,手底下的将士只服陆骞也就罢了,偏偏他那新婚不足一年的妻子王知蔚对陆骞的态度也有些不同寻常。头顶一团绿色的疑云,让独孤珩憋闷不畅快到了今天。
“将士们辛劳了一日,自该好吃好喝慰劳着。陆骞今晚怎么又没来?莫不是不把底下的人当兄弟?才不肯来同帐畅饮?”独孤珩放大了声量,有意让在场人都听见。
“回独孤大人的话,也不怪陆牧监副不来,听说有人瞧见陆大人帐里多了位蒙面美人儿,光是一个袅娜身段就能引人浮想联翩啊。”席上有人道。似乎是位好事者。
“哦?”独孤珩来了兴致,朝着消息来源处将脖子前倾,“可是随军营妓?”
“应该是吧,不然军营重地,也不给寻常身份的女子进来啊。”
“军妓里还有这样的好货色?”独孤珩略一思量,旋即豪放不拘地笑了,“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也就好理解了。我就说嘛,陆牧监副与下头的兄弟们打成一片,怎么会故意晾着大家呢?来来来,大家喝酒,倒满了喝!”
他招呼着大伙儿继续吃好喝好,然后给随从使了个眼色,将其召到跟前,悄声吩咐道,“你去陆骞那儿给我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做些文章出来。”
……
天穹忽然换了色。狂风卷集着浓浓黑云而来。海面上很快就升起了电闪雷鸣的征兆。定北侯王勖见状,携将返程回岸。人前脚才入营,打算换身常服,仍披着银甲的独孤珩后脚就跟来,匆匆求见。
他躬身作揖,一派正义凛然之相,“岳丈大人,小婿有一要事要禀告。”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王勖依旧淡定,略有些不屑地以为独孤珩又在小题大做。
“是关于陆骞的。”孤独珩上前一步。
“哦?”王勖神色微恙,又细细观察起了眼前年轻人的神态,试图找出一丝答案。他暗暗想着,莫不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独孤珩这小子都知道了?
中年男人不动如山。他波澜不惊道,“你说说看,陆骞怎么了?”
“陆骞帐里藏着个女人!而且,小婿查过了,这次随军海练的罪奴营妓共三十一人,那么,陆骞帐内的女人定时他从外头带来的。这可是违反军纪的啊。”
王勖听罢,没好气地闷哼一声,“还以为什么紧要情况呢。就这点事儿?你就迫不及待地过来给陆骞穿小鞋?”
王勖对独孤珩谈不上讨厌,但也绝对不算喜欢。若非王勖需要借势做大做强,而独孤珩恰好含着金汤匙出身,不但有个刺史老爹,在国都还个京官儿大伯和皇后堂姐,这个良婿的位置轮到谁也轮不到这外强中干的纨绮公子哥儿。单论个人实力的话,王勖当然更属意多年来亲手培植的陆骞。只是,陆骞这小子瞧着省心,但这些年来身形却越看越像巨狼,还是白眼的那种。
“岳丈大人,您误会小婿了。小婿并非阴暗狭隘之人,与陆骞也无什么私人恩怨。小婿都是为了岳丈大人的军队好啊!若想打造出超越广陵军水平的水师,就得杜绝堤溃蚁孔的隐患。小不惩易致大祸,陆骞如此沉迷美色,只怕日后也容易堕落腐蚀啊。”
独孤珩刚在背后嚼人舌根,当事者便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陆骞向定北侯例常行礼,然后对着脸上藏不住尴尬的独孤珩露出一抹讥诮,“独孤大少还真是为定北侯之师操碎了心啊。”
“我乃王家的嫡亲女婿,事事理应为王家着想。哼,陆骞,你若安分规矩些,我独孤珩自会轻松许多。”独孤珩很快就恢复了往素的矜傲,并不把陆骞放在眼底。
“行了,都各自少说一句。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跟个长舌妇一样。”王勖不耐烦地打断了堂下的对话,“独孤啊,你是我王勖的女婿,不是一般外人,对你说了也无妨,陆骞手下培植着两队女暗卫、女刺客,这些年来,一直为本王所用。她们能进出军营,都是本王早些年授意的。”
说罢,王勖又充当起了和事佬,对陆骞道,“陆骞啊,独孤这次检举你虽是闹了乌龙,但他初心也是好的,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陆骞拱手称臣状,“义父所言极是,孩儿明白。”
独孤珩偷鸡不成,吃了憋,只得生着闷气回到自己的帐内。随从为他宽衣,一边儿忍不住问,“少爷,刚才在定北侯营里情况如何啊?陆骞怎么好好端端的出来了?”
“哼,人家说了,是得了定北侯特许出入军营的女暗卫。真要罚,不就是罚我老丈人了吗?”
随从有些匪夷所思地挠了挠头,“可是那女暗卫虽然面纱遮面,但从眉眼和身材一瞧,就知道是个妥妥的大美人儿啊。该不会是陆骞刻意将姿色最拔尖儿地留在身边假公济私吧?”
“假公济私陪吃陪|睡又如何?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不牵扯到我老丈人的利益,他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独孤珩将银甲甩给仆人,直接倒头就睡。
本来独孤珩也以为对陆骞的这波打击以失败告终,直到第二日他在列队出发的兵将外,看到一位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女暗卫在火盆架后盯着自己。那双熟悉的眼睛,让他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急匆匆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不过一个转弯,女子的人影便消失不见。独孤珩逡巡一圈,发现自己已然到了陆骞的帐篷外。他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一探究竟,陆骞却恰好掀起了门帘,“哟呵,这不是独孤大少吗?怎么?又来视察军中风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