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架低调却精贵的七香车沿着长河湾浦一路朝西郊而行,上山后由着峤道蜿蜒萦回,时隐时现,最终没入在了暮霞夕山中。
“吁——”马夫将车稳稳地停靠在毗邻长河湾的一处山腰庐园。
帏帘被侍女掀起,黛云软由雪翰搀扶着下了马车。她落定静立,环视一圈周遭秀丽旖旎的风景,上游层峦耸翠,瀑布扶摇而落,下游碧波萦水,乱鸥狎波。还真是久违了啊......
连古朴雅致的小园内也一如离开时的模样,廊架上团团香雪舒展繁茂,裹着熏风,送来宜人凉夏。
下人们早已迎候在园中,只不过,皆是一些陌生的面孔。黛云软一一扫过,然后煞是疑惑地看向顾雪翰,“虽然亭中光景依旧如昨,但原先伺候的人怎么一个都不在了?”
“哦,是这样的娘子,这小园起初就没什么奴仆伺候,只有两个看门防盗的护院儿。因去年娘子您住了进来,世子才增遣人手过来服侍您的。后来,娘子您不是离开了吗?所以那些个仆人也散去了别处当值。今儿凌晨奴婢也是临时接到娘子要来此处小住的消息,所以着急忙慌地调了一批人,来不及将之前的旧奴凑起来。”
雪翰说着,替黛云软将落在发梢上的绣球花瓣儿摘下,“娘子,这屋内的陈设也不曾变过,您离开时是什么样,如今就是什么样。不如进去看看吧?”
也唯有在黛云软跟前,顾雪翰会不自觉地收敛起生人勿近的冷飒气息。她真的没有办法在性情温柔、富有爱心的小娘子面前板着脸。呜,好柔软干净的小娘子。
黛云软未曾多疑,与雪翰一同踏进了屋。她朝着衣柜的方向莞尔一笑,“不知那件淡槐色的齐胸襦裙还在不在。我去岁的时候最喜欢那件裙子了。”
“应该都是在的吧,奴婢替娘子找找。”雪翰打开衣柜,霍地眼前一亮,满满一柜子的霓裳华服。她不禁道,“这里的衣裳跟辛夷居的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可是娘子你却总是捡最素雅的穿。”
“我之前身份尴尬,名不正言不顺的,穿得太过奢华艳丽,担心喧宾夺主,被人误以为是跋扈自恣之流。”黛云软一眼就找到了那件颜色雅淡似雾的襦裙,将它从柜子上取下来,“现在这个时节穿它刚刚好,厚薄合适。”
“娘子一路劳顿,本该让您先歇息。但是奴婢有个东西迫不及待想让您看看。”雪翰做了个恭请的手势,“娘子若不困,请随我移步至小书房吧。”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黛云软经雪翰引路,改道去了从前写字看书的小阁上。
香炉升着袅袅紫烟,一早就为了她而点燃。
扇形窗边儿盛着几株名为“杨妃出浴”的芍药名品,厚实重瓣,呈乳白色,似一瓣瓣无瑕的雪玉,让楼外瑰丽的晚霞见了都自愧不如地退避三尺。
桌案上则摆放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以及一个包装精美的方形锦盒。
黛云软在雪翰殷切地注视下将盒子打开,一块用寿山田黄打造的精巧印章。她会心道,“这些都是世子叫你们准备的吧?”
雪翰点点头,笑着说,“世子早在抵京前就让秦副将快马先行,准备礼物了。这‘杨妃出浴’、文房四套和私人印宝,本来为娘子摆列在了世子府,也是今早才搬来的。娘子有所不知,世子还让温管事在笑沧海书斋增设了一套香紫檀的案台椅柜,专供娘子你使用。若不是那些物件太大了,不好搬运,而且顾念着娘子在此也仅是小住,总是要回世子府的,不然温玖恐怕今早就把东西扛过来了。”
黛云软将润泽凝腻的田黄石握在掌中,以指腹来回摩挲着印底的文字。
雪翰见黛云软始终恬然,没有她预料中惊喜的反应,心莫名悬了起来。“娘子这段时间幽居长河湾畔,远离浮华喧嚣,赏赏景、看看书、作作画,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总不会觉得无聊。而且,娘子身边还有奴婢呢,奴婢可以为娘子研墨洗笔,可以陪娘子解闷说话,散步泛舟......”
黛云软朝她莞尔道,“研墨洗笔就算了,我啊,没你想得那么性情高雅。虽然说‘夜深作书毕,山月向西斜’听起来很专注,很有成就。但我宁肯躲懒。比起闷在屋里头读书写字,其实我现在更愿意你陪我在附近走走转转,顺便认真向你讨教一些我从未学过的本事儿......”
“还有什么东西是娘子你不会的?”顾雪翰问。
“比如防身之术啊......”温婉可人的小娘子无意间向腰间佩剑的女保镖贴了过去,“雪翰,你知道的,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遇到豺狼虎豹,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和胜算。自离开世子府后,一路颠沛辗转,多次与危险擦肩而过。能安然再与你相见,实属侥幸。如今想想,总有几分后怕。”
“娘子想我教你武功?”雪翰有些迟疑地问。
“可以吗?”
雪翰发现,此刻黛云软漾着微波的杏眸溢出了难得的晶亮,这是方才面对裴世子精心准备的一堆贵价物件都没有的。就这样,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应下了黛云软的请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嵇桑子也来小园住下了,为黛云软进行面部修复之术,再结合内服外敷,一样没落。雪翰则给毫无武学基础的黛云软量身摸索出了一套训练门径。先从增加身体耐力开始,再上手基本功,由浅入深,行远自迩。
在顾雪翰的倾囊相授与日夜陪练下,黛云软渐入佳境。这些日子以来,她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曾经住在甘州群山沃野的那段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生活,以石泉为晓镜,以山月当帘钩,潜心提升自己,为以后的自由与远行做打算......
她不可能一辈子留守在裴赴远的身边,如果可以的话,她不仅想要踏访世间的云深不知处;还想要去亡母从小生活的清溪秀镇逛一逛;再去嘉兴旧宅门口故地重游,然后好奇地打听现在的宅主是谁......
至于裴赴远裴世子,虽然看起来忙,被诸事牵绊,但还是不忘抽空来看她,指正她练功时动作上的不足,再献出更宝贵的经验和技巧。他这人聪明,武学造诣高,而且比起雪翰更善于教学......
不过,作为回馈,黛云软的夜晚得属于他。两人交流的次数多了,身体愈来愈熟悉后,清隽世子也渐渐露出了斯文败类的一面,在某个空山新雨,画楼深闭的月夜,他在她耳边恶魔低语,说很满意她如今健康紧致的样子,感觉更耐*了。她羞恼着想要挣扎,却又被他掀起的海浪吞没。
“功夫渐长,脾气也跟着变大了。”
这是她神智还未沉沦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伴着他下意识地低笑。
翌日,裴赴远穿戴洗漱好,在黛云软额间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离开前对她道,“我过几天要随皇上去暹秋山围猎,待回来之后,我便接你回世子府。”
“好,知道了......”黛云软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他帝京近来发生了什么,他身上的婚事还在吗,家中长辈有没有给他施压,抚南王和白舒窈姑娘又是什么态度。
黛云软亲自将裴赴远送到小园外,直到他策马远去的高大背影消失在盘曲的峤道后,才转身回屋偷偷服用避子药。这事儿有两次被雪翰撞见,所幸她都以安神药或者助孕药搪塞了过去。也不知雪翰后来有没有起疑。
“娘子,您衣裳换好了吗?七香车已经备好了。”雪翰在外敲了敲门。
“正在换呢,你且等一等。”黛云软将最后一口药仰头猛灌入口腔,吞咽后匆匆以手绢擦拭唇边的药渍,“对了,雪翰,我的面纱准备好了吗?”
黛云软一边儿应付着外头的人,一边从搭衣架上将离自己最近的淡槐色齐胸襦裙套在身上。
“娘子放心好了,洗过之后还给您熏了一层花香呢。”雪翰望了眼天色,露齿笑着,“比起昨天,今儿天气是真好啊。”
一场宿雨后,帝京郊外的土地上长出了许多出游的小老百姓。或拖家带口,踏歌而行;或呼朋引伴,泛舟长河之上。
在往来的游人中,但凡年轻女子,无一例外都佩戴了一支紫色槐花流苏簪。这是时下京中最流行的头饰——宠冠六宫的淑妃娘娘黛雅篆与当今圣上的同款定情之物。人人都说,若没有这个改运簪,戴家姑娘也不会一跃从不受宠的四品美人破例跃升为妃,引得皇上频频垂怜关爱,甚至连中宫娘娘都好生忌惮......
“皇上,奴才刚才好像看到裴赴远裴世子。”御前总管周瑛穿着一身常服,伺候在小筏上。
身材魁梧健壮的男人正遥看着高处细如弦丝的飞瀑。他闻言回眸,“哦?裴赴远?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