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黛云软因裴棣父子的某个决定而间接家毁人亡,她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姓名心安理得地出现在广陵王府的族谱上。若家人泉下有知，心头又该是何种滋味？她没法去想。
温管事儿忽然进入花厅传话,“王妃娘娘,朝曦公主来探望您了，此刻正在后花园儿。”
范傲霜本欲让黛云软回避，但转念一想,如果是迟早都要见的，趁这个机会正式认识一下也好。她刚巧借机观察了解一下黛云软有没有应对本领。
“柔嘉，你同我一道去吧。正好让你瞧瞧前年远儿从扬州老家带来的芍药名品金带围,这可是他亲手种下的。温管事昨天还同我絮叨说，金带围这些年都没有开过，可今年却偏偏在别的芍药都要落尽时,姗姗结苞了,当时我还纳闷，现在想来，大概是在替它的主人庆贺合浦珠还吧。”
黛云软并不敢将花开的功劳揽着自己身上，“听说金带围乃扬州特有名品,曾失传过好些年。形似大小两朵花重叠在一起,两花间镶了一圈黄色的蕊，整体仿佛穿着大红朝服金腰带的三品相臣。所以民间有言,但见此花便说明有青云亨通,直登高位的吉事要发生了。”
若真能扶摇直上九万尺,成就一番千秋霸业，也不枉裴范两家这些年的筹谋了。范傲霜攒着一股十年饮冰的劲儿，暗暗点了点头。
但眼下她还得是那个不问政事的后宅妇人。范傲霜继续携着黛云软朝后花园去,并婉然道,“你能回到远儿身边便是这个吉事儿。”
大曜裕历七年夏,这是公主朝曦第一次见到传闻中让广陵王世子裴赴远金屋藏娇的主角儿黛姓娘子。
这几年来，朝曦虽已嫁作人妇，但却依然关心着乌衣巷世子府的动静。其实，她早听说世子跟前有了人。虽然初闻时感到失落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早晚都是要娶妻纳妾的......再怎么妻妾成群仿佛都与自己无关。
当初她与当朝皇后、蠡王之女因为都心仪裴世子，在闺中暗暗较劲，争来斗去。结果到头来，三人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让一个侥幸在贵公子落难时经过的山野村姑捡了便宜撞大运。想到这儿，她是既不甘又不服。
李朝曦今日着一袭广袖石榴红的霓裳华服，配上金丝牡丹凤冠，仪态更是端方淑雅。
她命下人将提前备好的一套上品雪青色的点翠首饰赠上。并笑言，“早听闻王妃娘娘最喜爱点翠工艺制作的首饰，曦儿这恰好有一套出自宫中司珍处的点翠镶翡翠孤品，今日想要借花献佛赠与娘娘您。”
范傲霜拿起其中一支缀以珠玉的头花端赏。“不愧是宫里的东西，用料就不必说了，这色泽明艳欲滴，属翠羽中的上乘。装饰繁复，做工精湛，可见匠人的手艺。我收藏在扬州的那些顷刻黯然失色了。公主你啊，有心了。”
其实她那远超宫妃富贵的妆奁珍藏中，点翠玛瑙翡翠之流的饰物多的是。
一丝餍足后的厌倦从眼底的转瞬即逝。
所幸互相恭维的场面话早已说惯了，不用动脑就能脱口。
朝曦公主微笑道，“王妃娘娘喜欢就好。”心想，看来心思没有白费。投其所好总是不会出错的。
范傲霜礼尚往来，当即让嬷嬷去取来一串同样价值不菲的奇楠沉香手钏，“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王妃娘娘您是长辈，也是曦儿最佩服的女子。您送我东西，我欢喜都来不及。实不相瞒，曦儿在闺中时就曾听说过娘娘从前的故事，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能文能武本就了得，但敢女扮男装进科场并且高中三甲，被先皇钦定探花，实乃大曜朝第一人......”
范傲霜身后默默化身空气的黛云软闻言，也不由感到惊奇和佩服。她没想到裴赴远的母亲年轻时竟也是位“离经叛道”的姑娘，能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这使黛云软恍惚间想到了自己那位同样标新立异且侠肝义胆的外祖母海微澜。
“那会儿年少轻狂罢了。”范傲霜深藏功与名，此刻只想低调。
“在曦儿十三岁听说王妃娘娘您的事迹时，您早已嫁去了扬州。当时曦儿便觉得遗憾，没有机会认识娘娘您。不过还好，后来没多久您就回京探亲了。这些年虽然与王妃娘娘您仅有三面之缘，但曦儿见了总觉得亲切，仿佛我们本来就该是一家人......”
这最后一句话，教始终羽睫低垂的黛云软都不禁悄悄抬眸打量起了这位珠光宝气的新寡贵妇。任她再如何无知，此刻也明白人家的醉翁之意了。
在表达完篇幅较长的这段仰慕之情后，朝曦也终于将目光移向了在范傲霜身后静静站着的黛云软，“都说扬州美人多。王妃娘娘跟前伺候的侍女竟都出落跟仙女似的。”她与裴赴远年岁相仿，而眼前这位显然比自己青春个五六岁。
见对方眼神真挚，并无任何鄙薄和玩弄的意味流出，识人无数的范傲霜险些分不清她是有意冒犯还是真的无心得罪了。
王妃故意没及时接话，只是转头看向黛云软，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奴家云软多谢公主赞美。”黛云软向朝曦福了福身，然后虚拢着身旁的重瓣芍药，“方才王妃娘娘携奴家来花园时还说，今年是世子亲手所植的金带围芍药两年来头一次开花。实乃吉兆也。奴家刚还在猜想究竟会有何好人好事会降临王府，如今见公主殿下红裙金饰与花面相交映，便恍然大悟了。”
其实黛云软并非迷信之人。只不过跟所谓上层权贵们打交道久了，也渐渐开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她感到悲哀，但更明白，若一直在这样的环境待下去，她只会越来越圆滑权诈，心累甚至迷失本心。
朝曦心底暗暗得意，她当然希望广陵王妃以为自己是能带来好运的吉星。但同时，她也迅速对眼前的这位黛娘子打下了初识印象分。在她看来，黛云软的话无异于是一种奉承和讨好。从小到大，仰着她鼻息讨生活的小人儿实在太多了，这类家伙都被她归类为了俗物，不用正眼就能轻易拿捏。
范傲霜对黛云软行为的解读却是不同。她是在借金带围，表达自己无心与人相争。
黛云软的态度始终都是知礼却疏离的，面对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的情敌，既没有拘谨紧张，更没有患得患失和自卑惶恐。这令她欣赏。只是可惜，人家好像已经无意与自家那小子继续了。
时候也不早了，看来今日是等不到裴赴远了。朝曦临告辞前对广陵王妃道，“听说娘娘您下个月回扬州了？下月十三是我母后的生辰，要在仁寿殿举办祝寿筵宴。曦儿今日来探望王妃娘娘您，就是希望您多逗留些时日的，待圣寿节之后再启程也不迟。”
“公主放心好了，前些天王府就已经收到参加祝寿大典宣旨了。”
朝曦公主在世子府门口前脚乘上孔雀宝车，后脚就有一架同样高大轩敞的车舆停靠在了她原先的位置。
李朝曦离开时往后看了眼，问车外随行的侍女莓淑，“那是谁家的轿子？怎么瞧着像是大姑母的？”
“确实是大长公主府的宝马香车没错。不过来者却另有其人。”
“谁？”
“奴婢看好像是羲舒县主。”
“婚事儿都告吹了，她还来做什么？”李朝曦疑神紧张起来。
莓淑安慰道，“公主放宽心好了。有太后娘娘在呢，一切都会如预期那般进行的。”
“姑母也真是的，想要班家同白家结亲，动作倒是利索些啊。这白舒窈如今婚事未定，成日在帝京权豪高庭间晃悠来晃悠去的，瞧着就烦。雅篆表妹为了帮我，没少出主意，甚至还想到了利用卢家集火猛攻白舒窈，结果这卢家也真是窝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白舒窈拜见过广陵王妃后，美其名想与投缘的黛云软娘子谈心，王妃便让温管事引路，将她带去了笑沧海书斋找到了正在用墨的黛云软。
黛云软显然没有料想到今日登门的女客那么多。毕竟她才重返世子府一天不到。
“听说刚才朝曦公主来过了？”互相问安后，白舒窈问。
“朝曦公主是以普通晚辈的姿态来拜望王妃娘娘的。”黛云软点头应道。
“你感觉她怎么样？”
“公主乃金枝玉叶，不是我等寻常百姓可以评头论足的。”
“这里又没有外人。”白舒窈说罢，目光扫到了桌案上笔墨未湿的几行新字，暗暗赞道，这小白花瞧瞧着文弱，可挥毫时却笔力遒劲，奔逸超纵，非一般文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