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试探
裴肃抬眼,温声道:“是崔家新找回来的小女儿,原是姜尚书府上的二小姐,单名一个妤字。”
崔氏阿妤。
他在心里轻声念着这几个字。
邺帝想了想,却发觉自己对这个小姑娘没什么印象。他淡淡笑道:“既是崔家的女儿,也确应在受邀之列。”
裴肃不再回话,他默立一会儿,见坐在龙椅上的男人面上露出困倦的神色,心下微讽,再度垂首作揖:“父皇若是无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他说罢,不等邺帝开口,便转身径直出了大殿。
殿外,江照还等着他。
见他出来,江照连忙上前,唤了一声“殿下”。
裴肃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但是很快,他压下了自己心头浮动的思绪,淡淡“嗯”了一声,道:“孤得了两坛好酒,正巧你还没走,随孤去东宫一趟,带坛酒回去。”
江照微微笑着,应了声好。
宫道两侧是朱红的宫墙,墙那边生着枝叶繁茂的高树,枝条越过墙沿,在墙壁和砖石道上洒下斑驳的阴影。
两人行走在阴影中,走动的宫人路遇他们,皆避退一旁,屈膝行礼。
走过长长的宫道,便到了太子东宫。
裴肃将江照带到抱云轩,转身进了前院正殿,不多时,便拎了坛酒出来。
两坛酒在东宫放了快半年,他开了一坛,没喝两口便赐给了临渊。
酒是好酒,可惜性烈,不为他所好。
他将酒坛扔给江照,被后者一把抱住,少年人声音微沉,带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稳重与肃然:“多谢殿下。”
裴肃摆了摆手,眼睑微垂,想起旧事,他懒声开口:“孤记得,你曾与孤说过,入军营之前,你曾在定京世族里当过马夫?”
那是两年前的旧事了。
彼时年少相逢,一个是方入军营的愣头青,流离数载,最终选择投身行伍,将性命悬在刀尖上过活,一个是地位尊崇的皇太子,为了整肃边军,拔除世家毒瘤,隐姓埋名,进了军帐当火头兵。
那年冬天,边北郡的河水都被冻成了坚冰,夜里一开始是飘雪,后来就是小小的雪粒打在人身上。坐在帐篷边的江照刚和人打了一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也肿得老高。
但他浑不在意。因为他打赢了。
一打十。
夜里太冷,他头一年来边北,不能适应这种仿佛要透过衣裳,从人的肌肤表皮钻进骨头缝里去的寒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索性爬起来捡了木柴烧火烤手。
帐篷里的另一个角落里,那个和他一样从定京来,却与他身份有着云泥之差的贵公子,正不耐地皱着眉,脸色阴沉得吓人。
江照只看了一眼,又收回眼神。
过了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喂,要不要过来一起烤?”
何苦呢?
好端端的世家公子不当,来军营里受这种罪。
长夜漫漫,两人借着夜色与火光,互通名姓。
雪夜里,江狗娃从帐篷的缝隙里窥见悬挂在天边的一钩冷月。
他从前总怨恨这世道何其不公,有人生来是王侯,有人却连安稳活着都不能够。
然而那一夜,他忽然发现,至少有一样是公平的。穷人与富人,书生与武夫,他与小姐,此时此夜,都被同一轮月亮关照着。
“我叫……江照。”
“在来边北之前,是定京官宦人家府里的一个马夫。”
将思绪从如烟往事里抽出来,江照回过神,答了句是。
其实连马夫也算不上。
他只在姜家待了一天。
第二天,适逢边军招兵,他就去报名了。
在当马夫之前,他偷过东西,走过镖,当过打手,做过护院。但每次有人问起,在到边北之前,他做过什么营生。
他永远只会答马夫。
在做马夫之前,他是江狗娃;在做马夫之后,他才成了江照。
“后来怎么会想到去边北?”裴肃微微抬眼,唇边带了抹轻淡的笑意,面上却看不出喜怒,“还没问过你,从前是在哪家做马夫?是那家人曾欺侮于你?”
“不是。”江照摇了摇头,头一回和人说起自己的过往。
他自小无父无母,想去酒楼、码头帮工,但是那些人见他年纪小也不肯要他,后来他走投无路,只能去偷东西。
他有些赧然地笑了笑:“不过我……末将只是想能吃口饱饭……从未想过……”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往下说。
以前做过的事,错了就是错了,哪怕年纪小,也不能成为遮掩错误的借口。
“无妨,你继续说。”裴肃神情温和,开口道。
江照偷了三次。后来第三次,江照偷到了姜家一个看门的老家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