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回门下
崔妤这才放慢了脚步。
裴肃缓声问她,语带笑意:“去你的院子看看?”
崔妤迟疑了一会儿,临出嫁前,父亲和哥哥怕她到东宫住不习惯,大手一挥吩咐管家,到时候将她厢房里的东西,能装箱的全部装箱,届时一并送去东宫。
是以到她出嫁那天,她屋子里的东西几乎全被搬空了,连床帐边的鎏金鸳鸯钩都没落下。要带裴肃去看看也不是不行,左右她也不会觉得难为情,但关键是,她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呀。
不过裴肃想看,那就随他吧。
这样想着,崔妤点了点头:“好吧。”
她说这两个字时,尾音落得很轻,有些清脆的意思,两个字音间又像金丝蜜藕一样有粘连的软糯意味,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勉强的,但又拿他没办法一样。
裴肃忍不住想,如果她有尾巴的话,这时候肯定已经高高翘起来了。
两人进了揽月园,崔妤才发现,当初临走时空荡荡的屋子,又被填满了,甚至梳妆台上的缠枝菱花紫檀木妆镜,还有床帐边垂着的鎏金鸳鸯钩下缀着的如意结,也和曾经她在闺中时别无二致。
……也不知父亲和哥哥为了这些,费了多少心力。
崔妤眼眸低垂,几乎落下泪来。
她以为能够带着记忆重来一次,避开姜明佩的算计,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却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有这样好的父亲和哥哥,足以弥补她两世以来所缺失的所有温情。
她也要加倍对他们好才行。
她在心里暗暗想道。
裴肃站在她身旁,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心境亦有不同。
他上次去姜家时,还只是作为崔慎微的好友,借着这个名义,才好名正言顺地去崔妤的院子,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遍她的寝居与书房,后来再到揽月园找崔妤,甚至还要避人耳目翻跨院墙才能行得方便,如今却能光明正大地,以崔妤夫君的身份,站在这里。
他走进屋子里,便看到窗下绣了一半的荷包,边上还放着一只缀着彩绳的藤编小篮,篮子里放着几朵颜色样式不一的珠花,看起来珊珊可爱。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崔妤坐在窗下绣花,绣累了便从小篮子里拿起珠花赏看把玩的情景。
另一边案上放着笔墨纸砚,篓里还装着纸团,仿佛房间的主人一直在屋子里,早晨才练过字。
裴肃从未想过,他和崔慎微相识数年,最后居然会娶了他幼时走失的妹妹。
倘若崔妤从来只是崔妤,没有流落到姜家,更不曾去昭德侯府,那他们之间,又该是何种模样?
他想不到,也不愿去想。
他只知道,这世上,除了崔妤,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她这般,因为不愿丢了他的面子,面对朝自己射过来的箭不躲也不避。
他并不需要她这样冒险,然而每每想到当时的情形,他都不由得去揣测,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凭着一腔孤勇,这样坚定不移呢?
他转过头,隔着衣袖拉住崔妤的手,温声问她:“在东宫住得还习惯吗?若是不习惯,今日回宫便让宫人将寝居布置成你在家中时的闺房一般模样?”
崔妤低头望着被他拉住的手,有些想挣扎。
他们虽然已经做过这世上最亲密的事,但在崔妤看来,那不过是她为人妻子应尽之事,就跟逢场作戏似的。左右和裴肃这样那样,她也不吃亏,甚至、甚至也还挺快活。
但像牵手这样的事,对她而言,就有些太亲密了。在她心里,这是和自己相互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
无关□□,只为真心。
但偏偏裴肃仿佛知道她的症结一般,并不是直接拉她的手,而是隔着一层衣袖,虚虚拢住她的手,叫她想挣脱也找不到借口。
她垂眸望了半天,才终于决定随裴肃去吧。
“习惯的。”她小声答裴肃的话,“现在就很好,不必兴师动众更改格局陈设。”
况且,她现在在东宫里已经十分自如,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来时裴肃都已下朝回来,她虽然偶尔也会心存愧疚,觉得实在完不成自己出嫁前曾许下的豪言壮志——做一个端庄大方,明理懂事的好妻子,但裴肃总也不会说什么,她于是便也就继续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
就跟在闺中时毫无分别。
如今尚且这样,她真不敢想若是东宫的寝殿改成了和她闺阁一模一样的格局陈设,她会如何忘形。
说不定到时候就真是只是换了个地方做她的崔二小姐,会全然忘记她太子妃的身份。
为人十分质朴纯实的崔二小姐,可不敢想有这样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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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间,几人便在花厅用膳。
席上几乎全是崔妤爱吃的菜色,崔家父子与裴肃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们在饮食上几乎没有偏好,口味更是清淡就行,于是放眼整桌佳肴,也就一道鸡油菜心与碧螺虾仁,再加一盏清汤鱼翅是给他们吃的。
崔慎微三日不见妹妹,总疑心她在宫中过得不好,比在家中清减了些,于是一开席,便不住地为妹妹夹菜,软煎蟹合,早红橘酪鸡,甫里鸭羹,总之都往崔妤碗里夹,不一会儿就在她碗里堆了座小山。
眼见裴肃夹了筷菜心落到妹妹碗里,崔慎微立马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似的,开口道:“阿妤素来不怎么爱吃菜,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裴肃冷淡抬眼:“只吃肉怎么能行?兄长的心孤能理解,只是有些事不能全凭阿妤喜欢,为她好更应多思多虑,而不是一味娇宠。”
崔妤只喜欢吃肉,但肉食即便做得再精细,吃多了也容易腻,尤其崔妤根本吃不了多少,再吃两口饭,便说自己饱了。
这样怎么行?
他在宫中时便总盯着崔妤,一顿饭至少用几筷菜蔬,没道理回了崔家就要破例。
崔妤也不喜欢自己像小孩子一样被管教,经过三天的努力,她吃菜时也不再怀着视死如归的悲壮心情,至多是像牛嚼牡丹一样,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崔慎微说不过他,又见妹妹已经习以为常地吃了口她平素绝不会沾一下筷子的菜叶,顿时悲从中来,愤愤低头吃了只虾仁。
再抬头时,就看见裴肃又给妹妹夹了一筷丝瓜。
这次他倒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