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糖车

谢狸到学社时，学社管事刚开了门，前来修习的小孩子还没来。他翻开书册，再次梳理今日要教的东西。梳理着梳理着，脑袋就又像往日一般放空了起来。

刚来这里，他的记忆一片空白，只有一位妇人同他讲他是她在东干养着的儿子，养户遭难把他送到了她身边，怎料路上出了意外，他摔坏了脑子，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倘若不是妩娘主动告诉他，他都不想知道他的名字。

自然，他也是不知道自己年岁的。

周边人看他细皮嫩肉，便以为他是未至二十岁的小少年，可谢狸自己想得分明，依照他的心境，二十多岁必然是有了的，显年轻也不过是可能出自富户，相较于农户子，养的好而已。所以，当小郎君喊他出去玩的时候，他没有片刻犹豫便拒绝了。

他既然不是十几岁的男孩儿，也就没有必要没兴趣还要硬融合，当然，他也不在意旁人眼里他有多不合群。

寻一个学社做授书先生的活计也不过是防止自己日日无所事事致使脑子废掉，加之孩子心性比成年人简单，相处起来不费力。所以哪怕谢狸依旧没有兴趣，却还是将汉学社当做自己如今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来做。清晨来学社，下学回家，看一会儿书便洗漱睡下。

今日的孩子们向学之心依旧热忱，无数双闪着星子的眼胶在谢狸身上。进度相较往日快了些，谢狸教完今日的东西后，说了声“下学”，室中便一片稚子哄闹声。

他看向窗外，为时尚早，还可以在这里看会书再回家。

以往也不是没有提前下学的情况，孩子们下了学跑得很快，一会儿周边便会恢复静谧，是难得的安静看书时间。只是今日不太一样，孩子们出学社有一会儿了，外面还是吵吵嚷嚷的一片喧闹。

谢狸有些看不下去，慢慢起身，抚平衣上褶皱，抬步推开了学社虚掩的门。

他看到学社的孩子们围在一个女人身边，欣喜的惊呼声一阵又一阵，只是那女人背对着他，谢狸看不见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小孩儿从人群聚集处举着一支糖人跑开，谢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重新移到了女人的身上。

突然，有个孩子探头看到了谢狸，扬声打招呼道：“阿狸哥哥，你要回家了吗？”

谢狸抿唇，摇了摇头。

被孩子们簇拥的女人适时回了头，正是暂住在他家的那名游商。她看向他，出言招呼道：“要来看看吗？”

谢狸本想回绝，但是往日拒绝别人邀约，都是出于他的确不感兴趣的心境，而今日，他却生了对她所做之物的好奇，虽说他明知她做的是糖人，可好奇便是好奇，好奇她画的样式，好奇糖的甜味，好奇……很多东西。

他抬步走出来，背手合上了门。

孩子们为他让出来一条路，让他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她的身边，热情要他选个图样，比钟楚泠这个摊主还费力吆喝。

钟楚泠哭笑不得侧身，示意他靠过来，站在操作的位置看糖画图样，开口道：“要不要来试试？”

“我……不会。”谢狸垂睫看着糖浆，轻声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钟楚泠笑盈盈地看向他。

谢狸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钟楚泠手里的铜勺，望着石板发愣。

“想画什么？”钟楚泠放轻了声音，问道。

“我……”谢狸启唇，却不知说什么。

“无事，想画什么便画什么，你慢慢来。运笔速度控制粗细，多画几次便能找到感觉了。”钟楚泠袖手而立，缓言嘱咐道。

谢狸点点头，舀了一勺糖浆开始作画。

他想，他以前应当是学过做糖画的，否则他无法解释拿到铜勺时那熟稔的手感，而他笔下糖画显出雏形之前，他甚至没有在脑子里过过它的模样。

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糖兔便跃然石上。

围观的小孩子都发出惊呼声，有个小孩还嘀咕道：“阿狸哥哥画的可比摊主姐姐好多了！”

钟楚泠佯装不喜，敲了一下出声的孩子，道：“作甚呐？姐姐不要钱给你们画，你们还来砸姐姐招牌。”

孩子们笑笑闹闹躲成一团，钟楚泠便同他们一起打闹，待钟楚泠回过神，谢狸又画了一副别的。

“你们谁想要？”谢狸举着后画的一支小蛇，开口道。

孩子们自然是“我要”“我要”大声叫嚷，谢狸在热情的呼喊中巡视一圈，将它送给了今日表现最好的一个小孩子。

“阿狸哥哥，那只兔儿你要送谁呀？”拿到糖蛇的孩子小心地舔了舔糖画，开口问道。

“摊主姐姐借摊予我作画，这第一支自然是送给她，任她决定糖画去留。”谢狸好脾气道。

话虽这么说，他也只是兴罢想要脱身，而将风头还给被抢了风头的摊主本人，估计钟楚泠还是会把糖画送给孩子们的。

但钟楚泠却不这么做，她笑晏晏地拿过糖兔咬了一口，抿进唇齿间的糖水，向谢狸道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孩子们眼巴巴看着谢狸，想要他再做几个的心思不言而喻。

“可是这摊子是摊主姐姐的，我不应当在此鸠占鹊巢。”

“我无所谓，”钟楚泠耸肩，“但是糖不太多了，不如今日作罢，我明日再来如何？”

有几个孩子从开始便在这里，听到这话不可谓不失落，钟楚泠揉揉这几个孩子的头，说道：“姐姐记住你们的脸了，明日率先给你们做好不好？”

虽然知道明日还有，但今日得不到，孩子们脸上还是写着不高兴。

“无事，做小些，应当够。”说着，谢狸又移动着铜勺，利索地绘着糖画。

最后，每个孩子都得到了小小的一支糖人，有个孩子含着糖，出言问道：“明日姐姐什么时候来呀？我一定要做来得最早的人！”

“来得早不一定拿的到，”钟楚泠含笑看了一眼谢狸，说道，“明日课上表现得最好的孩子可以率先拿糖画，你们说好不好？”

钟楚泠哄小孩子很有一套，孩子们得了甜头，齐声应好。谢狸觉得可行，也点了点头。

人潮散去，天际也差不多染上了暮色，谢狸回了学社收拾了一下书袋，推门而出的时候，钟楚泠正一边靠着小车，一边咬着他送给她的糖画。

或许是自己做的东西被别人以满足姿态使用，谢狸也莫名产生自己被需要的满足感，他心尖一阵酥痒，而面上不显，挎着书袋准备离开。

“阿狸——一起回去吗？”钟楚泠见他出来，推起小车，赶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