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变形记 - 野尘埃 - 时常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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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变形记

光滑盘曲的轨道,像一条银蛇,从冰冷的车站开始游走。

日复一日,走不变的路线,穿过繁华的市中心,商业区、休闲中心、开发区,在鼎沸的市声里沾满香水、烟味和疲倦的恭维。

晨曦初晓,阳光被玻璃网筛成细沙,又绵又软。车到了。我深吸一口气,攥紧存储芯片,在机器人甜美又干燥的声音中,随着人潮挤进了车。

一上车,手机里的智能软件开始定位全车的剩余空位,我和其他人一样匆匆就座时,听见有人嘭嘭拍车门。

哦,是一个老太太,应该晚来了几秒,被红外线精准地拦住,看她干瘪如核桃仁的脸上满是乞求和绝望,我也心痛。——可是没办法,全自动化的社会,精准到不留情面的规则,比道德更有约束力。

幸好我抢先一步,慢吞吞的人,只能站着啦。我看着他们,有人后面长出一个吸盘,可以牢牢吸在车壁,不怕摇晃;有人的右手变成一个盒子状,正好把手机放在里面,利于大拇指熟练地敲击;有人全身长成折叠椅,任意角度摆放自如,可蹲可站可悬可坐,可以找到一个适合的角度。

别怕。这是我所在的时代。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形,变形之后的功能因人而异。我的时代容得下各种为便捷而生的扭曲和怪异。

哦?你问我的变异是什么?

我的变异十分隐蔽,我有两个瞳仁,重叠在一起,方便我察言观色,下面的瞳仁会根据观察对象的心情不同给大脑传递颜色信号,又随程度不同由深到浅。这样,当我看人时,除了五官、身躯,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色块。

也许你觉得很好,但是我真的不胜其烦。各种各样的斑点,色块常常拥挤在一起,让我头昏眼花。一个人的七情六欲就是以演一场别开生面的戏,可我的戏台上不止一个演员,各有各的脚本,看得我眼花缭乱,心乱如麻。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闭上眼睛,希望我的世界能变得纯粹干净。如果可以,我情愿失明。

可偏偏是我的这个变异,深受老板赏识,他常说:“阿陆的这个本事是任何人工智能都不会做的,因为人心最复杂,而阿陆把它简单化。”

人心最复杂,我连我自己都看不懂,何谈别人。

不过,故事要从上个星期三说起。

那天,我随老板和另一个同事小邱,去参加一个饭局。无酒不成宴,无宴不言商。可惜我老板天生酒精过敏,只好让小邱代杯。而我则负责观察对方老板的心理变化,随时改变谈判的融资筹码。

金彩流光的房间,桌上的疏璃络花瓶闪着七彩,里面一朵郁金香矜持地开着。就座后,机器人女待端上菜,我按照老板的嘱托,开始打量对方企业公司的人员。

首先,是无关紧要的寒暄和俏皮话,房间里是明亮的黄色块。我的老板讲个笑话,对方吴老板脸上是黄色,而心上却是代表戒备的深青色。

接着,小邱代表老板敬酒,他在舌下发育出一块薄棉状肌肉,可以吸酒;吴老板的脖子后面则有两排扇叶,将酒精挥发出去。一个千杯不醉,一个海量无边,一桌子人都心知肚明,不过都笑着喝了几杯。酒香把心照不宣的伎俩掩盖得完美无缺。

“吴先生,上次那个大桥工程,我呀,非常同意合同上的规定,但是呢,我还有一些小要求小问题……”

老板双手交叉,托着他肥厚的下巴。我正紧张地盯着吴老板,他脸上一直是黄色,但心里却由深青变蓝又变紫,而他身边的秘书也有着不同程度的颜色变化。

一时间,各种色彩锣鼓喧天地泼洒过来,吵得我头晕目眩,我还要努力分辨吴老板。头痛大作,冷汗淋漓,红的紫的绿的黑的,我连气都喘不上来,双手直抖,眼前一团糟。

我摸索着用手巾擦汗,一转眼,我的目光落在了吴老板秘书身旁的一个姑娘身上。

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我看到她,一切色彩都是有淡了下去,世界开始变得澄澈明朗。

我不觉出神地看着她,色块逐渐消隐。琉璃络的彩光同她耳环的柔晕相映成趣。她就像那朵郁金香,静静地,低着头。存在于一个芜杂纷乱的世界中,存在于一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中。

后来?后来,我敷衍地交差。

吴先生的态度变化,肯定不准,而我老板的心理却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谈判失败。

回去的车上,老板铁青着脸,我受处分是情理之中的。

放在以前,我一定会求老板给我机会将功补过,我知道这很虚伪,但对于一个生活在魔都没车没钱没房的青年来说,什么颜面,什么自尊,都不顶饭吃。所以,我情愿受折磨。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场鸿门宴后,我问来了那个姑娘的联系方式。我噔噔噔跑到室外停车场,她正要开启离子驱动。

我走了过去,”姑娘,你好。呃……我叫,叫陆辉。“

不流畅的开场白,我是因为什么才紧张的呢?

姑娘回头,长头发,齐刘海,眉目清秀,干净利落如山间清溪。看她,瞬间疼痛。眼花尽消,世界黑白分别。

她缓缓一笑:“我叫李汝宁,你好。”

李汝宁,诗情画意的名字。回到家里,我默念这个名字,微信里早就确认为朋友,我还是不敢约她出来。

她让我看迷的一点,是我打量过——她身上,没有任何变异!

没有变形、没有增生、没有减损,如古代的天女,她不算好看,但一切都十分自然,不加雕琢。

我和她发消息闲聊,说起我的异变,我的痛苦。

“真奇怪,为什么要异变,原来不好吗?”她发言。

“为了方便,为了舒适。”我说

“别人都是方便,对你却是病,其实变形本就是一种病。”

看到这句话,我眼泪差点流出来。

对,终于有人同我一样,认同这种打着方便的幌子而产生的扭曲是一种病态。

在这个不惜一切代价而改变本真的时代里,一切变异都被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的虚伪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退去,人们蜷缩在梦里,像剥了壳的鸡蛋,莹白软韧。

“谢谢你,你是最理解我的人。”

我打出这一行字,却又一个一个删掉。我是一个有些内向的人,尤其和一个女孩子坦陈,我真的不擅长。

“哎!阿陆!在想什么?”同事从我旁边过,用她那变形了的鼠标手拍了我一下。“下午老板开大会,三点哦。”

高跟鞋声和香水气渐行渐远,我估计大会按平时会开到四点半左右,我心头一热,鼓起勇气,发了一条消息:

“汝宁,今天下午五点整,有空吗?”

“有。请问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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