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晴空如碧，辽阔而高远。
正是花灯节，虽然日头还歪悬在头顶，但街上早已是摩肩接踵。鼎沸的人声里夹杂着路边摊主们的叫卖声，卖小点吃食的摊位上袅袅蒸汽升起，热腾腾卷向后方楼阁的飞檐。
“哎——让让——”热闹的笑语中，倏地，一阵大喊声惊起，刚才还欢喜的人们面色一僵，立刻拥挤推搡着往路边挤，路中间迅速清出一条空旷的道。
还未等人们站定，几匹身形流畅的高大马儿擦着后背掠过，尘土卷起，扑在街边人们的新鞋上。
“驾——驾——”
衣服鲜亮的少年郎们跨在马上，就算险些撞到人，手下的马鞭也不停歇地拍在马臀上，一边催促马儿，一边发出畅快的笑声。
“——卡！”
刚才还喧嚷的场景骤然一停，在场的所有人转头，向秋忠的位置望来。
他坐在荫蔽的导演伞下，从机器后侧出身子，手里拎着个喇叭，怼到自己嘴边，平时温顺的眉紧皱，看神色，显然不耐到了极致。
众目睽睽之下，秋忠直接从监视器后站起，对着喇叭大吼：“姜柚！过来！”
寂静的人群又如向日葵一般，齐齐把头转向最后一匹马上的人。
马上的姜柚脊背一紧，大气不敢出，麻溜从马上下来，微垂着头快步走向秋忠。
这是同一个地方的第五次ng了，前四次中，有两次也是因为她。
半个月前，她婉拒了陆之行的经纪合约，确定解约手续无误后，以个人演员身份与《九景阙》签订了合同，之前两天才参加完围读。
这是她拍的第一幕戏。
这是个长镜头，为了体现九景的繁荣，以及贵族子弟们的跋扈，场地铺得很开，出场人员众多，每次ng重来都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人们忌惮秋忠的脾气，不敢大声说话，只窃窃低语着，时不时瞟向姜柚，姜柚只觉得脸上烧得慌，头垂得更低了。
正走着，秋忠的声音再次通过喇叭扩出：“其他人先休息半小时。”
人群又熙攘起来，只是走过时尽都注意着姜柚，甚至细心地为她留出一条走向秋忠的道。
姜柚逆着人群走到秋忠面前站定，头低垂，两手在身前绞着，头顶束起的高马尾似乎都蔫了下去：“秋导。”
秋忠的白发胡乱束在脑后，浅色的眸子微微眯着，语气里的不耐还未消下去，冲姜柚招招手：“你过来，看看你自己。”
姜柚抬头，乖乖地走到秋忠身旁，看向他面前的监视器，刚才拍的那段开始重放。
监控器的屏幕和平板差不了多大，姜柚探着身子，内心忐忑地看了一遍，最后一秒的画面定格后，她转头小心翼翼看向秋忠。
“看出来问题了没？”秋忠抱着臂站在旁边，打量她的神色。
姜柚迟疑，犹豫着缓缓点头：“……嗯，看出来了。”
秋忠面上还是严肃着，专为他撑的导演棚遮光性很好，他背对阳处站着，身上氤氲了圈日光，雪白得不像凡人，说出的话却毒舌极了：“那你说说，你这次又开得什么花。”
“我……背弯了点。”姜柚觉察自己犯了低级错误，羞愧极了。
对不常骑马的人来说，骑快马着实是个不小的消耗。她的马鞍垫子没有放好，有些硌腿，这场戏人员众多，她也不敢耽搁众人的时间，只好一直默默忍着。
反复ng了几次，姜柚骑着马顺着这条长街跑来跑去，腿根磨得痛极，再加上体力的消耗，这才在快动作之间显了形。
“嗯。”秋忠点点头，大概是见她体力确实消耗不少，大发慈悲道：“你也去休息会儿。”
姜柚心里大松一口气，忙点头离开。
早就等在一旁的瞿珊端着瓶矿泉水迎上来，把插着吸管的水瓶递给她，悄悄耳语：“秋导平时看着温温和和的，怎么拍戏时候这么凶呢？变了个人似的。”
“嘘！”姜柚连止住她的话头，往后边的导演棚瞟了眼，“别瞎说话！”
瞿珊见她表情，自觉说错了话，伸手在自己嘴上一横，作拉链状：“噢噢。”
姜柚警告地瞥了眼她，将马鞍的事对她吩咐了一番。
看着瞿珊往道具组那头跑去，姜柚慢吞吞走向自己的休息处。
她的休息处在不远处，太阳西斜，城墙的阴影刚好罩了一半在她的椅子上。
她裹着羽绒服，缩在折叠椅上，望着片场的工作人员忙碌来回走动。
正发着呆，一个影子靠近她，姜柚侧头看去，是同组饰演贵妃一角的女演员，宋清语。
“清语姐。”姜柚率先开口打招呼，她还未从多次ng中回过神，下意识挂起的笑容官方而客套。
宋清语手里拎着个折叠椅，她把椅子撑在姜柚的椅子旁，和姜柚一样裹紧羽绒服缩在椅子里。
她的年纪和姜柚差不太多，气质却较姜柚成熟不少，柔软而知性。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款款开口，语调温软：“是不是觉得秋导和平时不太一样？”
姜柚头次参加这种大制作，本着多说多错，一直小心谨慎。但宋清语是个知名的文艺派演员，在圈内口碑很好。她此时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模样，不自觉令姜柚也放松下来。
姜柚低低嗯了一声：“是有些意外。”
“他就是拍戏和画画时这样。怪才碰到专业领域，脾气坏很正常，不针对你一个人。”宋清语说着，望着前方轻笑一声，“你演技比我们预想的好很多，但他对你有些期望，你顺着他来就行，别害怕。”
姜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巧见到不远处的秋忠在使劲拍他的宝贝喇叭。他站在导演伞的阴影和阳光的交界处，白色的发丝生辉。
又看向旁边的宋清语，她温柔的目光仍定在那处。
姜柚觉得自己好像撞了什么秘密，立刻不着痕迹收回视线，望向其他工作人员，回道：“谢谢清语姐，我明白了。”
宋清语未答话，两人都沉默下来。
“噔”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