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与陆之行休息几天后,姜柚独自出门,赴了个迟来的约。
曾经方乐贤给她递名片,邀请她出演女一号,但由于角色形象重叠,被姜柚婉拒。方乐贤走到这个地位,一切都看得开明,当时就言说,还在筹划的下部片子,她可以来试试。
于是现在,她坐在了方乐贤的对面。
雨后初霁的山脚小茶室,空气清甜,绿植青脆,木质的装潢与古意的灯笼油盏,将人浮躁的心拉回原处。
方乐贤坐得随意,随手为她斟了杯粗茶:“之前邀你的那部,因为某些原因,被审查扣了。你是个有眼光的,没挑它。”
他这话说得没有水准,姜柚应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腼腆笑笑,伸出双手接过他斟好的茶。
方乐贤旁边还坐了个年轻姑娘,人看起来柔顺而文静,开口却对他夹枪带炮:“哟,这不是说我写的东西没眼光吗?”
“咳,没有的事。”方乐贤正在嘬一口茶,险些呛住,连忙放下茶杯安抚她,“你写的好,写的不错。人我都给你带来了,好好说,好好说。”
他又转头向姜柚介绍:“这是这部戏的编剧,方芹。”
没有多余的介绍,在场的都是人精,姜柚从她的姓就能窥见背后一二。她没多嘴:“你好,方编剧。姜柚。”
“姜老师好。”
两人的手交握,一触即离。
短暂的时间里,姜柚瞥见她的手偏肉,有些娇憨的富态,白得十分均匀,触碰时也是绸缎一般柔软,一看就是书香小姐。
“邀你过来,是因为目前它还在保密阶段,经人手或网路终究不妥,我们也能多谈谈相关意向。”方乐贤递来一个剧本,崭新,页数挺厚。
姜柚接下一看,封面是一张白纸,翻开第二页,浅淡的墨迹像是打印机失灵,印着两个大字,《开窗》*。
“之行告诉我,你想在电影界深耕,想做个纯粹的演员。《开窗》是方芹第一本正经的电影剧本,目前的预期,我们可能不会上院线,片酬也偏少,是这个数。”方乐贤伸出五根手指,“再加上方芹她个人看好你,所以你是我们的首选。”
姜柚惊讶于陆之行会知道自己的意向规划,也惊讶于他会与方乐贤谈。她面上未显露山水,只对面前两人道了谢。
方芹补充:“如果你能接受,就好好看一遍,我们再继续往下谈。”
姜柚点头,直接翻开剧本,将鬓发挽到耳后,开始品读。
剧本页数较多,看的时候也久,但她只在开头就沉了进去,往后的时间流逝变得和剧中人同步。
陶小娣是秦川之上,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面向黄土地,背靠高远飘忽的天空,是她的宿命。
原本是。
如果不是在契机之下,捡到一个收音机的话。
在荒芜又锦簇的田地上,她捧着那个收音机,小心调试电台频道,跟着学习普通话,倾听小小的天地外的世界,和一本又一本的书籍。
她不知道到底是家门外的铁道和马路在呼唤,还是自己在不甘,望向远方的频次越来越多,心脏拉扯的声音也越来越嘶哑。
她想出去。
但她只是个被迫囿于黄土地与灶台的农村妇女,生活单调且贫乏。
周围的人笑她格格不入,笑她心思不静,她和她们之间隔起了一层膜,唯有闲暇时望着轰隆而过的火车,看着收音机和电视里的新鲜事,能让她有片刻平静。
她就在这种拉扯与撕裂感中长大、结婚、生育,惶惶且痛苦。
终于,在一次与大儿子的激烈争吵中,她下了一个约定,她要去外面看看。
农村女人的行囊鼓鼓,像是要把整个家都塞进去,临走时,她看着年幼的女儿,又把里面的食物取出一半,放在女儿手中。
城市很大,红男绿女,光鲜优雅,背着麻布行囊的她像是闯入的意外。她跌跌撞撞,终于只身在一个城中村棚户区落脚。
第一份工作是洗碗工。
她在家时掌灶,原以为在外时,能以这个谋一条生路,可城市里的吃□□贵,她鲜少见到,更别提做出来。
第二份工作是收银员。
得益于老乡的介绍,她在躬着腰洗了三个月碗后,靠着姣好的外貌,成了个小超市的收银员。这种棚户区里,做一个漂亮的超市收银员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下班的时间在晚上十点后。
第三份工作是酒店前台。
她跨越半个城市,找到这份工作。包吃包住,同事们都是年轻女孩,心眼多但不恶劣,她在这里待得舒适很多。
时间长了,这里和围着家中灶台打转,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后来她又换了许多工作,每一份都不长久,看过许多人和事,忙碌且充实。大部分时候,她都很满意这样的生活,除了与家里电话时,听见女儿和丈夫的思念和呼唤。
最终压垮她的,是母亲在病床前的呼唤。
“该回来了。”母亲在听筒中沙哑低语。
于是,时隔多年后,她还是回到了那方小村庄。
这里和走时没有什么差别,房子和田地依旧灰扑扑的,满是黄泥土的气息,村里的妇女们也没有变化,唠得都是家长里短。
她变了。她不再抗争,不再满身刺,家人和同村劝她安分,她也笑着应下。只是火车的隆隆声,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眺望。
丈夫的理解,让她能够在农闲时,偶尔坐上火车,去外面看看。
飞鸟和风筝,还是有区别的。
扎根于泥土中的青竹向往飞鸟,拼尽浑身力气,最终也只能成为一只竹篾粘成的风筝,线的另一端永远系在泥土中。
她觉得,风筝其实也可以。只是在看书看电视时,偶尔会想象,成为飞鸟的自己,又该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