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chapter28
草长莺飞的四月,并没有如约离开琴洲的冯真真,从家中阳台纵身跃下。她穿了一件自己设计的白色裙子,一个在楼顶晒衣服的老太太目睹了这一切。裙子在空中翻飞,像一朵雪白的山茶花,老太太给记者回忆时说了一句:“觉得那场景很诡异很可怕,但也挺好看的。”
从十楼笔直坠落,砸到地上的冯真真留下了一滩难看的污血,这个高度已没有一丝生还的机会,年轻的女人当场毙命。她远在老家的母亲听闻这一讯息当场晕了过去,醒来之后连哭都哭不出来,还是在善良的邻居帮助下才坐上了飞机连夜赶往琴洲。冯真真的父亲在她十六岁时酒醉后溺水身亡,她的养父是个老头子,去世的也早,在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就只有白发苍苍的老母亲。
经过现场勘察,警察确定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一封放在茶几上的遗书让结果十分明晰,警方下了结论。至于原因也不难猜测。她没有抵得住网络的攻击。
那封遗书后来被李玉竹拿到,风予安也看过了。
【妈,玉竹,真真对不起你们,今日我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请你们一定原谅我的懦弱。我曾做过问心有愧的事,像我这样的人,世上能少一个是一个,我真是死不足惜。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过要了断自己。遗书本是不必要的,留下的诉苦言语未必人人都想看,看了也未必会对我产生同情。做错的事情我认了!可我始终忠诚于民族和国家,从未动摇立场。我一死何足挂齿,但这种污名却绝不能背,所以死之前我还是要说个明白。文艺作品本应百花齐放,奈何总有人断章取义,捏造谣言,不经大脑思索就给我扣大帽子,千方百计想让我身败名裂。阮玲玉说的真对,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玉笛很快也得知了这事。冯真真的突然离去显然不在她能预料的范畴里。她的身边几乎没有谁是过早结束自己生命的,她没有应对的经验。早上醒来,玉笛拥着风予安,轻声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
风予安回过身去拥抱妻子,低声劝慰:“与你无关,她有抑郁症。”
“什么?你看得出?”
“我早就看出了。”
“那你怎么不帮忙?”
早上的阳光透过窗帘晒到两人身上,玉笛的眼神却昏暗又迷茫,像一个在元宵佳节里突然走失的孩子,彷徨无措。她不断地风予安,问自己,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冯真真的死让流言暂停了下来。之前抨击她的人突然就消失了三分之二,除了一些顽固的大v依然带着自己的粉丝固执地相信【我不吃鸡腿】说的每一句话,但转发已少了很多。突然有个网友跳出来,表示之前完全是针对冯真真的网络暴力,绝不是什么正义的讨伐。这个声音占据了舆论的主战场,但风予安没看到任何忏悔的言语,这次如雨后春笋一般跳出来的人又开始疯狂地指责之前的键盘侠,指责他们是杀人凶手。
至始至终都没人道歉。网络暴力引发了恶性事件是可以提起公诉的,但没有律师愿意帮忙,因为搜证太难,过程太漫长,结果未必尽如人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并不吸引人。
冯真真死之前分配了自己的遗产,房产和现金留给母亲,所有作品和漫画的版权一类留给了李玉竹。
风予安再见到李玉竹是在葬礼上。李玉竹整个人都瘦得没了形,玉笛现在不敢以长姐的身份与李玉竹说话了,她现在说话之前都要停顿考虑一下,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到李玉竹。
李玉竹眼神空洞,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那样杵在那里。风予安想,李玉竹内心也有一部分永远跟着冯真真走了。
他会不会为后悔拒绝冯真真最后的那个拥抱,在赌气之下说出了恶言恶语呢。可惜,风予安到最后也没机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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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真真死后依然被讨论了一段时间,直到出现了一位大学女学生夜跑遇害的新闻,讨论冯真真的热度才降了下去。
风予安也浏览过网上的帖子,但他并没有找到什么之前没听过的信息。围绕冯真真的政-治讨论几乎已全部消失,人们似乎一夜之间就明白【我不吃鸡腿】的言论都是凭空捏造,甚至还有人写了长文一一反驳。但另一方面,冯真真身上的依然有不可磨灭的“污点”,让抨击她的大v还可以继续在平台上滔滔不绝。
整件事像一个荒唐的闹剧,因当事人身亡终止。
玉笛这段时间一直忧心忡忡,她总觉得自己在冯真真死亡这事里负有一定的责任。尽管风予安已磨破了嘴皮子,她就是放不下。
有天她从学校回来,跟风予安说她听到学生们在走廊上讨论冯真真。
“她的漫画受众有一大部分是青少年。那个叫许昌叙的学生你还记得吗?他是冯真真多年的粉丝,在她还名不经传的时候就支持她了,所以特别难受。他还去她跳楼地方献花了,我听着好难受。”
风予安蹙眉:“玉笛,我说了很多次了,她的死原因肯定很复杂,与你无关。”
“那她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呢?”玉笛问。
风予安:“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都给你解答。这事你不要再放心上了。”
玉笛讪讪地闭了嘴。风予安见状,柔声问:“出去散步吧,这样心情会好点。”
浓郁的颜色覆盖了琴洲,知了悄然占据了树木,一声声的蝉鸣吵得让人心静不下来,夏季脚步已至。风予安差人打造的碧玉笛子终于完工,他兴高采烈地拿回家里,等玉笛一回来就送给了她。
任何人收到一份精美的礼物都会开心,玉笛也不例外。她高兴地把玩着笛子,甚至还放在嘴边试图吹响,不过只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呜”。
风予安笑说:“古装剧看多了?这种笛子怎么能吹?”
玉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装个样子嘛。对了,怎么想打造一个笛子?因为我叫李玉笛?”
风予安点头:“结婚有钻戒,有三金,这些大家都有。我想送你一件独一无二的东西。正好你叫玉笛,给了我一个灵感。”
“谢谢你没送我玉镯子,那有点俗气!还是笛子好!碧海潮生按玉箫,可以假扮黄药师嘛。”
她又放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吹了下。这个晚上她因为这件礼物很开心,一边看电视一边把玩笛子,还在网上买了个挺贵的小架子说要把笛子在书房里“供”起来。
吃饭的时候两人也很难得谈一些很轻松的话题,比如三文鱼又贵了,哪家的酱油最好吃了。风予安从前觉得婚姻又琐碎又庸俗,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明明是一种生活方式却被营销得非常神圣。当然,现在他也没有爱上婚姻,他只是爱着玉笛。一想到人生大部分时间都能与她一起度过,真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尽管她有这种那种的缺点,可她不是画上那个不能动弹的人。在他面前,玉笛是透明的,她完全不伪装自己,哭笑随心所欲,风予安喜欢这份真诚。玉笛对他的信任也让他非常有安全感。
吃完饭玉笛抢着洗碗,她不给风予安用洗碗机,她总觉得那玩意不如手洗的干净。
风予安也不跟她抢,在吧台上切西瓜给她吃。门铃响了,玉笛蹙眉:“是快递吗?”
来人是李玉竹。
他状态恢复得不错。之前在冯真真的葬礼上,他神色灰白得像僵-尸,现在脸色已红润了不少,不过看起来依然是心事重重。
玉笛关切地问弟弟:“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我想跟姐夫单独聊聊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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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
风予安眼神柔和,示意李玉竹坐下,问道:“你还好吗?”
李玉竹摇了摇头:“我不大好。”
遇到这种事他心情自然很低落。风予安善解人意地说:“如果要选择一个谈心对象,我觉得我比你姐姐强一点。她这人脾气有点急,说话又直来直去的,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吧,我正好今晚不忙。”
“谢谢姐夫,但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借点钱的。”
风予安一贯很大方。他含着金汤匙长大,最不缺的就是钱。但凡有人问他借钱,只要说得清缘并能打动他,他会大大方方的借出去,而且利息一分不收。傅琛曾问他怕不怕连本金都收不回,风予安只是笑笑不回答。他当然会在借钱之前对那人进行一番判断,而判断通常都很准确。现在借钱的是玉笛的弟弟,即便他还不起,风予安也不会跟他计较。不过,原因还是得问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