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同移一榻对山眠(三)
过了晌午,女童过来通报,说是宣何故要在东厢的诊室为殷悟箫看诊。
百里青衣和殷悟箫都没有多问,然而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准备。
于是两人跟着那面肿的女童,穿过数道回廊,便往东厢行去。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走到中途,殷悟箫忽然道:“姑娘,你可是身子不适?”
面肿女童步子一停,古怪地看她一眼。“怎么讲?”
“你走起路来总是微微弯着些腰,而且你身上有极重的药味,却不知道是什么药?”
殷悟箫笑笑:“这药味我很喜欢呢,可否拿出来看一眼?”
面肿女童于是低头,从腰间搜出一个小香袋来。
殷悟箫展开那香袋一瞧,是一小把晒干的果子,看着极眼熟,却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她从前看的杂书多,如今要用,却反而想不起来。
面肿女童见她蹙眉,道:“这是神医给配的药,说是叫胭脂豆,凉血美颜的。”
胭脂豆。殷悟箫心中暗暗一惊,果然是它。胭脂豆,本名落葵,凉血美颜虽不假,但宣何故如何会有这般好心?
她忍不住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了那面肿女童一眼。她记得,落葵还有一个功用,是堕胎。
百里青衣也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将那香袋一拢,道:“我们快走吧,莫让宣神医等急了。”
到了东厢,面肿女童便候在门外,示意两人进去。
房中光线暗淡,散发着一阵浓浓的药味,阴影中看不清宣何故的神色,他低声示意殷悟箫坐下。
“神医的随身女童为何留在门外?”百里青衣突然问道。
“我一向不许她们进诊室来,多了杂气对药材不好。”宣何故头也不抬。
“请姑娘示脉。”
殷悟箫拉开衣袖,露出右手小臂。
“神医难道不须先问过症状再切脉么?”百里青衣再问。
宣何故不悦地一哼:“我行医三十余年,难道还要你这后生来教我如何看诊么?”他伸手直接按向殷悟箫手腕。
百里青衣眼明手快地借助宣何故落下之指,微微一笑:“神医太心急了。”
宣何故臂上一震,面色微变。
他神色僵硬地收回手指,慢慢用另一只手握住,额角上滴下汗来。
方才那一按,若是按在殷悟箫手上,只怕殷悟箫便要经脉错乱,气血倒流,纵不致死,起码也要残废。可是按在百里青衣手上,却似碰上铜墙铁壁,宣何故的真气反噬,生生震断自己两根手指。
“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百里青衣一把按住宣何故肩胛。
宣何故胡须颤动,张了张嘴,又闭口不言。
百里青衣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眸间厉色更浓:“说!”
殷悟箫还不知道自己险险逃过一劫,莫名其妙地望着百里青衣。
宣何故面色发青,却紧咬着牙关,宁死不肯出声。百里青衣见他如此,心中倒添了一分尊敬。于是他放开手,朗声在房中呼道:
“木教主,请出来相见。”
没有人出声。
百里青衣笑笑:“漠北穹教向来是直来直去的作风,怎么现在做起这种暗算的勾当?木教主若是对青衣有所指教,面对面地说出来不是更好么?”
漠北穹教的确是极少做这种威胁暗算的事情,这样破绽百出的陷阱,不是出自穹教之手,还能是谁?
“木教主,听说您斩杀了游安泰之后,又迁怒你身边的一位侍女,打得她容颜尽毁,是否就是站在门外的那一位?”
门口那面肿的女童身形一动。
倏地一道金石相撞之声,两边书架轰然裂开,内里走出两人来,正是木菀风和她手下无过。
“青衣公子果然警觉过人,都怪这老匹夫心急露出了马脚。”木菀风宛如闲话家常般缓缓踱过来。
殷悟箫皱眉看向百里青衣。她知道宣何故行为有诈,却没想到百里青衣是如何看出来的。
看出了她的心思,百里青衣道:“刚才他手指若真碰上你的脉搏,注入内劲,现在你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青衣公子言过了,我不过是请神医以独门手法封了这丫头的穴道,死不了的。”仿佛给予了多大的恩赐一般,她笑得艳若桃李:“就算你是阮无忧的女儿,本教主也不能让你坏了大事。”
百里青衣淡淡扫了宣何故一眼:“赫赫有名的百问神医,没想到也做了木教主的棋子。”
宣何故窘迫至极,轻轻撇过头去。
他是极高傲的人,看得出被木菀风逼迫也是心有不甘,可是方才百里青衣向他施压,他竟缄口不言,可见木菀风用来要挟他的,是件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
“青衣公子也不要怪责他,为了他养了二十年的药引黑甲蛇,他不得不听我差遣。”木菀风敲了敲手边桌面,“至于公子你么,我也只好得罪了。”
“了”字音未绝,只见宣何故啪地一掌打向书桌上砚台,砚台下陷同时,殷悟箫脚下瞬间悬空,下一刻她整个人已没顶而下。
“百里……”后两字已不可闻。
“箫儿!””青影一晃,紧随殷悟箫落入地洞之中。
刷地一声,地板迅速合上,仿佛从来不曾洞开过一般。
“搞……搞什么……”过了许久,殷悟箫终于吐尽口中污水,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