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断钗
游廊上,姜峤垂着眼缓步往前走,云垂野跟在她身侧,低声汇报着方才从侯府下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十一年前,霍奚舟随霍靳进宫参加宫宴,对姜晚声一见钟情。此后他随父出征,在外征伐数年。直到北境平定,霍奚舟才匆匆赶回京,想凭战功求娶姜晚声。可没想到……”
姜峤面无波澜,眼也未抬,只是声音比寻常冷了几分,“没想到建邺城变了天,父皇驾崩,我登基继位,姜晚声需得守孝三年。”
“是。”
云垂野颔首,“这期间霍家并非没有替霍奚舟物色过贵女,可霍奚舟只属意于姜晚声,便又等了三年。谁料三年后,越旸与姜晚声的私情暴露,主上下旨将姜晚声许给了越旸。”
说完这些后,云垂野便不再作声,只是侧眸看了姜峤一眼,却见她低垂着眼,神色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一路走上廊桥,姜峤才停住步子,侧身望向桥下。
夏风吹皱了塘水,水面上波光粼粼,模糊了姜峤的面容,只映着她窈窕纤弱的身影,竟是与画中的姜晚声格外相似。
“难怪……”
半晌,姜峤才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难怪霍老夫人与她萍水相逢,却不遗余力地将她往霍奚舟身边推;难怪一向不近女色、不喜侍婢近身的霍奚舟,偏偏对她破了例;难怪,不管她的行为举止有多出格,霍奚舟都听之任之,甚至还甘之如饴……
姜峤抬手摘下插在发髻上的鎏金缠枝步摇,端详片刻,在手里把玩起来。
这几日,她之所以无法安眠,无非是觉得霍奚舟给她的东西和霍奚舟这个人的情意,她都受之有愧,却未曾想这些本就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她的亲姐姐姜晚声。
她不过是被当做了姜晚声的影子。
姜峤盯着水面上逐渐清晰的女子面容,眼底掠过一丝惘然。
“我与姜晚声,真的生得很像吗?”
云垂野冷嗤了一声,回答地干净利落,“云泥之别。”
云垂野自是将她捧到了天上,将姜晚声踩进泥里。可这话落在姜峤耳里,却唤起了她幼时最难堪最卑微的记忆。
水面上好似浮现出小姜峤的倒影,身上还穿着姜晚声丢弃的缃色裙衫。
耳畔回响着宫人们的肆意嘲笑,“许采女不过樵夫之女,就算生个皇子又如何?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和朝月公主,金尊玉贵。”
姜峤抿唇,攥紧的手不自觉一松。那只鎏金缠枝步摇“当啷”坠地,簪身的漆金之处再次断成两截。
姜峤惶然垂眸,透过那步摇的鎏金烁光,仿佛又看见了袁贵妃那张美艳风情的脸,看见她嚣张跋扈地踩上许采女的手掌。
“出身卑贱的孤女,便是给本宫做婢子也不配,怎配戴这样好的东西?”
姜峤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抛进了冰窟窿里,止不住地下坠。
云垂野脸色微变,立刻低身拾起那断成两截的步摇,“我让人去修。”
“不必了。”
姜峤突然出声叫住他。
“可这是主上生母的遗物……”
“阿母留给我的,本就是断钗。”
姜峤苦笑,叹了口气,“当年我命人将它修补,便是错的……已经碎了的东西,就应当让它一直碎在那儿,才能叫人时刻警醒。”
为什么偏偏是姜晚声呢?
明明她们的容貌也没有那么相像。
姜晚声肖父,姜峤肖母,两人至多是眉眼间有两三分相似。可只是这么一丁点相似,便让她沾了姜晚声的光,未免也太夸张了?
突然想起什么,姜峤转身看向云垂野,指腹在自己眼尾那粒浅痣上点了点,“姜晚声这里,也有粒痣吗?”
云垂野抬眸,对上姜峤姣好的眉眼,眸光凝滞了一瞬,很快又移开,“我不曾留意。”
姜峤垂下手,若有所思。
她从前也未曾留意,但看那副美人图,姜晚声眼尾那粒痣竟是跟她生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姜峤脑海里闪过一幕幕。霍奚舟在树下逼问她时,目光在她眼尾处流连;用了极乐香那夜,霍奚舟情难自已地在她眼尾处落下一吻;还有霍奚舟时不时抚上她脸颊,在她眼尾处摩挲的手指……
一切突然都说得通了。
原来都是因为这粒痣,让原本只有些许相似的姜峤,成了姜晚声的最佳替代品。
替代品……
这三个字令姜峤心里突然生出些空落落的感觉,不过对她来说,这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实在是微不足道。
霍奚舟对姜晚声爱而不得,便拿她当影子,以求片刻慰藉。而她在建邺城举步维艰,必须倚仗霍奚舟的庇护。
如此看来,他们各有所图,互不亏欠。这几日令姜峤辗转反侧的难题,此刻竟是迎刃而解。
“霍奚舟来了。”
云垂野压低声音提醒道。
姜峤抬眼,只见身穿朝服的霍奚舟从行廊那头大步走来。
姜峤垂眼,掩下眸中思绪,将摔断的步摇递给云垂野,轻声道,“收好。”
云垂眼收起步摇,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见姜峤施施然转身,笑脸相迎,“侯爷。”
她的笑容和之前没有丝毫变化,就仿佛刚刚从未见过那副美人图,也不知道霍奚舟的白月光是姜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