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叛逃
“到我了,姜晚声与我,你又要如何选?”
今日她就偏要跟霍奚舟比一比,到底是谁的问题更犀利。
果不其然,霍奚舟沉默了,定定地看向姜峤。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我跟姜晚声天差地别,比不了,你直说就是。”
见他沉默,姜峤忍不住嘲讽地嗤笑道,可望进霍奚舟眼里的那一刻,她面上的嘲意却忽然滞住。
那双漆黑暗眸里,清楚分明地倒映着她一人,虽没有回答,却又像已经给出了答案。
有那么一瞬,姜峤竟心慌起来。眼见着霍奚舟启唇要说什么,她忽地冷下脸,打断了他,“我不玩了。”
她转身刚要离开,霍奚舟的声音终于在身后幽幽响起,“你很喜欢归云坞?”
姜峤顿住,皱了皱眉。
霍奚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答案,又或是对她的答案了然于胸,还未等她出声,就自顾自开口说了下去,“我曾经也在归云坞这样的地方长大。”
虽不明白霍奚舟为何突然将话题转移到了归云坞上,但姜峤还是忍不住接了下去,“你是说……汝宁县?”
霍奚舟点头,“可惜汝宁县没有上谷许氏的阵法庇护,数年战乱,已经沦为破败荒村。”
夜半三更,朗月清辉被云雾遮掩,光线便更加昏沉。这般情景,似乎格外让人有倾诉欲,让人愿意放下防备,借着暗夜吐露那些平日轻易不会开口的心事。
“从汝宁县刚到建邺城的时候,我根本适应不了。”
霍奚舟扯了扯嘴角,“我不爱穿光滑的锦衣华服,不爱别人冲我行礼,更不爱与那些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世家子弟逢场作戏。于我而言,那些宫殿、世族,还有看似太平的盛世景象,都令人作呕。”
这番话几乎说到了姜峤的心里,最后她也下意识在心里叱了一句令人作呕,恰好与霍奚舟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我自幼立志,要跟随阿父入营为将,但若告诉我,在外浴血拼杀,保护的就是那样一群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废物,我便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更没有希望……”
霍奚舟紧抿着唇,转头看向姜峤,“直到那次入宫遇见她。”
逐渐听入神的姜峤愣了愣,心跳莫名空了一拍。
她自然知道霍奚舟说的是谁,是他以为的姜晚声,是八岁那一年的姜峤……
“她穿着一身价值连城的衣裙,却愿意去搂抱一只浑身脏污的流浪猫,愿意将自己的护身铜钱拆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庶民……她是我在皇城里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也是唯一一个。”
霍奚舟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掷地有声,“那时我甚至觉得,她比建邺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配得上那个皇位。”
姜峤眼睫重重地颤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霍奚舟。很快,心中那丝震颤便被铺天盖地涌上来的荒谬和可笑扑灭。
她也真的轻笑了一声,“霍奚舟,那日之后,你还见过她吗?”
霍奚舟静了静,才答道,“她及笄那年,我曾远远地见过她一次。”
“那便是不曾见过。”
姜峤笑着笑着,口吻便变得刻薄起来,“你若见了她便会知道,她早就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人,她跟建邺城里的那些人越来越像,越来越冷漠,也越来越麻木不仁。别说是猫了,就连活生生的人死在她面前,她也无能为力、无动于衷……你就算将龙袍捧到她面前,她也不敢要、不想要,因为她胆怯懦弱,自私自利,只想逃得远远的……”
察觉到什么,霍奚舟神色微凝,定定地看着姜峤,不愿错过她眉眼间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霍奚舟,你心里的姜晚声,不过就是个虚幻的影子。”
姜峤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是你幻想出来,永远停留在那一年的影子。”
出乎姜峤的意料,这一次,霍奚舟竟没再因为她的话动怒,反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颔首承认了,“是。”
“……”
不知为何,听到霍奚舟应下这一句,姜峤的心情却并未好起来,而是荡悠悠地落至谷底。
“起初,我也只是将她当做救命恩人而已。”
霍奚舟低头,从怀中拿出了姜峤仿造的那枚铜钱,“那日宫宴,我大出风头,不知触怒了什么人,一出宫门便遭到暗算。就是她赠我的这枚铜钱,为我挡住了那根致命的暗器。还有上谷那一役,三千将士阵亡,唯有我死里逃生……”
霍奚舟的手指在那些划痕上摩挲着。“旁人都说,我是不死将星,受上天庇佑,只有我自己知晓,是她在庇佑我。”
姜峤攥了攥手。
原来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唯独不知道……那个人不是姜晚声,而是她姜峤……
霍奚舟放下铜钱,看着自己的双手,眸色晦暗,“你可知我这双手杀过多少人?我用它挽弓,射穿过人的心脏,也用它拿着刀枪,砍下人的头颅,甚至在没有兵器的时候,用拳头硬生生将胡人的头骨锤碎……”
“夜里惊梦,满目血影的时候,我只能替自己找个寄托,让自己不要因杀戮迷失了本心。这枚铜钱,既救过我的命,也救过我的心。所以我想报答她,想要将她从那个皇城里救出来,可她贵为公主,我想不到别的方式,唯有求娶……”
“别说了!”
姜峤猝不及防地出声,嗓音隐隐带了几分颤抖。
察觉到姜峤的失态,霍奚舟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转头看向姜峤,却见她难堪地侧过了身,将整张脸隐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神情,“我不想听了。”
姜峤站起身,抬脚就要走,却被霍奚舟一把拉住。
霍奚舟攥着姜峤的手腕,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背影,“既然问了,为什么不听我说完?”
姜峤挣脱不了霍奚舟,只能定在原地,咬着唇瓣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她很清楚霍奚舟在想什么,直到现在,他恐怕还以为自己在嫉妒姜晚声……殊不知他口口声声想要报答的、想要救出来的那个人,是姜峤……却也不是姜峤。
她心里清楚,当年的姜峤,早就在失去母亲的那一日死去了。
钟离慕楚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如今的她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两面三刀,为了苟且偷生、不惜与禽兽同流合污的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