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回到雍门宫,嬴政下令备膳,不消一刻钟,热腾腾的菜色已经备妥,宫人毕恭毕敬地退下</p>
两人对坐用食,嬴政先斟了杯酒敬荆轲“后宫愚妇无知,海涵”</p>
荆轲举杯回敬“大王言重了,在下并不计较膳食”</p>
“寡人知道你是为了阿蕊出头”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愤怒少了一点,“但一个男人对女子动粗,实是说不过去”</p>
她晃了下爵杯,溅出两滴酒,一时间难以解释内心复杂的怒与喜,却也忍不住替他感到庆幸他这话是两人私下说的,否则要是被人发现他眼残,她可真是对不住他了</p>
半晌,她淡淡地反唇相讥,“大王统领千军万马横扫中原,其中老弱妇孺更是难以估计”</p>
嬴政浓眉微扬,瞅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秦军不入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所经之处,农不离田,商不离铺,吏不离衙……”</p>
“说穿了,不过是利用人心相背之机”她凉声打断他未竟的话,朝他勾笑“更可惜的是,在下要是没记错,七年前暮秋时,秦军两大将兵分两路攻打平阳、武城,杀了赵将扈辄,大败赵军,斩首十万,对不?”</p>
几上灯火映衬着她肌肤生晕,哪怕添上几分嘲讽笑意,也只是让她的天生绮艳越发妖冶</p>
嬴政目光如刃地瞪着她,一方面心喜她的敢谏敢言,一方面又痛恨她揭了锅,一顶顶压在他头上的黑锅</p>
因为王翦回报军粮不足,不愿浪费粮食,所以就把十万赵军给斩首,一来省粮,二来杀鸡儆猴,以震天下……回传的竹简上写得洋洋洒洒,而他收到竹简时,那十万赵军大概已经腐了,他能怎样?</p>
只能内心暗骂蠢将一个,都不懂得先招安好收买军心吗?想省粮不会在赵国就地取材吗?说穿了根本就是贪婪成性,进城后像盗贼一样地搜刮一空,一点一滴都不愿再吐出</p>
最终他也只能把憋屈咬牙和血吞,把这帐先记在墙上,待日后一统天下时再一起算</p>
对于荆轲的直言,他很想反驳,可这些内情能说吗?他只好弃食喝闷酒,恨恨的道:“寡人已严设军纪,往后没再发生这种事!”</p>
“是吗?要是在下没记错,韩国不战而降,但秦军并未放过韩王安,虽未屠城,但血流成河数里远”</p>
嬴政彻底无言以对</p>
他说过降城不屠,可那白痴赵腾受李斯影响,很爱揣测君心,认为他说的是客气话,以为大军都压进韩国都城了,要是不好好杀一场,他赵腾的大名难以扬名天下,无法强压王翦一头,更怕他的恶名还不够黑,所以烧杀数里远</p>
好半晌,他才能勉强自己挤出一点声音“后来寡人写了一份文告,让镇守在南郡的赵腾发布文书,严吏治道,绝无惨事再现”</p>
“大王所说的可是《为吏之道》这份文书?”她难掩鄙夷的道:“在下要是没弄错,《为吏之道》这份文书该是南郡赵腾所写,怎会是大王?”</p>
“是寡人写的!只不过是因为寡人要他发布文书,旁人才以为是他写的!”要不然就是那家伙窜名了</p>
荆轲哼笑了声“大王总不能老想占尽天下贤名,而将污名都让给下属吧”</p>
嬴政目眦欲裂,内心竟兴起活活掐死人的冲动他不在乎外头对他的评价如何,背黑锅就算了,吃闷亏也就罢了,可是他却受不住荆轲恶意的嘲讽,他怒斥道:“寡人到底是给了谁污名,你何不说清楚!”</p>
她压根没将他的怒火看在眼里“大王一心统领天下,要不是大王有此私心,兵马岂能擅动,谁敢无符起兵?这十里枯骨十里血河,难道不是因为大王而起?这一切皆起于大王的贪权霸势,大王又岂能置身事外?”</p>
他狠狠地咬紧牙关,咬得又酸又疼,好一会儿才缓着气道:“久分之地必归一统,今天就算不是寡人起这个头,也有别人会做,你真以为韩王安是个仁君不成,他不过是个贪婪又怯懦之辈,他不战而降,只要能保住王位,他什么不能给?军粮、战马、美人……从民间一再搜刮,无视民不聊生,又是哪里管百姓死活了?!”</p>
“那是因为大王逼战”</p>
“寡人不逼战,韩王安同样搜刮民脂民膏!至少寡人让赵腾到了南郡后,原属韩国的百姓皆能安居乐业!”</p>
荆轲抿了抿唇,心想他所言不假,但……“大王为了攻入赵国,不惜派人离间,让赵王迁杀了大将军李牧,此等恶行绝非贤君所为”</p>
“寡人是想要得到李牧,想要赵王迁礼让李牧,谁知道赵王迁竟把李牧给杀了,寡人至今还痛心得很”说到气愤时,嬴政根本就坐不住,起身团走,又不住地道:“话说回来,一个猜忌贤德的家伙,又算是什么仁君,他根本不懂得惜才爱才!”</p>
他真是有苦不能言,他明明是派人去跟李牧进言,希望李牧可以出使秦国而已,哪来的离间计?都是那群内心弯弯绕绕的臭家伙胡思乱想,硬是给人乱扣帽子,这口气他憋得紧,痛得要命</p>
“可当初大王灭韩之前,也曾逼韩王安让韩非出使秦国,然而韩非才到秦国没多久就无故病亡……大王,韩非可真是病亡?”</p>
嬴政几乎要呜咽了</p>
荆轲见他突然走到自己身旁坐下,顿时升起警戒,岂料他神情痛苦地把头靠在她肩上,低哑地道:“荆轲,寡人难为……寡人是惜才的,你就不知道当寡人瞧见韩非的着作时有多么惊为天人,多想将他招揽至手下,好不容易让他来到秦国,好不容易听他说了一席名实相符,寡人大悦想将他奉为上卿,可天杀的李斯竟嫉妒同门,暗地里除去了韩非”</p>
有谁知道他的苦?只要他看中想带回来当队友的,就被他猪一般的臣子搞砸,累得荆轲都来了,他还找不到队友,还回不了仙境……那个悲啊,真是一言难尽</p>
要是不看着他,荆轲会认为这不过是他的推托之词,但他就在身边,痛心疾首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不过他说的也有可能,李斯与韩非同拜在法家门下,要说同门相忌,也不是不可能</p>
但是,人是死在秦国,究竟是谁出手,似乎也不重要了</p>
“荆轲,法家强调不论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就如韩非所重法、术、势,法行而君不忧,臣不劳,民守法主张黄老之术,无为之道用在君王身上,本意该是指君心难测,不让臣子胡乱揣测,可偏偏李斯那个老家伙却是本末倒置,甚至在朝中结成一派,一个个跟着揣测寡人心思,无视寡人之令……一个朝中皆能如此,何况是天下百姓,唯有严刑峻法才能管束乱世人心”</p>
荆轲直睇着他在油灯下的黑眸,那慑人的威仪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为民为天下而忧的仁者……她是不是饿慌了,出现幻觉了?呿</p>
想了下,她回道:“法固然得行,但重典有时却成了官逼民反的器具”</p>
“那倒是,所以寡人首重军令,违者立斩,宫中同制,必先有法行,才能有所依归,慢慢地推广至天下”</p>
“如果大王只是想推行法制,其实也不须兴战,只消召来诸王相议,法制亦可在天下推行”</p>
嬴政不禁笑了“荆轲,你认为燕太子丹是个什么样的人?”</p>
虽然不是很想坦白,但坦白一直是她的美德“……混蛋”</p>
他的笑意更浓“寡人与他相识极深,清楚他是个卑劣之徒,这种人他日要是成为燕王,你认为燕国百姓会有好日子过吗?”</p>
当然不会有!她也不是替燕太子丹卖命,她只是想救高渐离,不过是想还高渐离当年一食一宿的恩情罢了</p>
“如今天下诸王皆在观看,楚王负刍守在南方虎视眈眈,就等着秦军落败,而魏王假也不过是个空壳君王,成天耗在后宫里,哪会理会百姓路边哀号当初本是姬氏天下,却因为诸侯拥兵自重,互相征讨,自立为王,这几百年来一直虚耗人命,寡人可以背这污名一统天下,就盼此后百姓可以安身立命,夜不掩户,就算到时史家皆说寡人只是为成就霸王之名都无妨,名声之于寡人若浮云,百姓安定才是真正的平天下”</p>
荆轲直瞪着他,月兑口道:“妈的咧……”她一定是饿昏了,才会觉得自己完全认同他的说法</p>
“妈的……什么意思?”嬴政擡起头望着她,好奇的问道</p>
他知道天下诸国口音皆有所不同,但这妈的一词他压根没听过</p>
“就……”她艰涩地抿了抿唇,决定将坦白的美德先丢到一旁“指的是一种加重语气,就好比美人,咱们就说真他妈的美啊!”</p>
“所以你刚刚对寡人说妈的咧,是……”不耻下问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