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山水重逢
我曾经爱过你
——普希金
四月的s市风景宜人,细柳抽芽草长莺飞,风吹着杨柳絮刚漫天飞舞了两日就被人工喷洒的药物抑制住,中间晴热一天又沉闷一天,终于在这个傍晚开始落下雨点,雨势悉悉疏疏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增大。
邱萱认真地吃了晚饭后,捧起一杯热茶窝到客厅的旧沙发里看旧电影,她的眼睛虽然一瞬不瞬地在盯着电视屏幕,但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她住在二楼,阳台外面依稀传来落雨击打万物的叮咚声,邱萱吹吹杯子里的热茶,低头徐徐嘬一口,烫。
顾梨棠早就出院了,按照邱萱自己本来的计划,这时的她应该已在林市忙碌了,林市那边也旁敲侧击地来电询问过她,问她什么时候能确定下来,邱萱捧着杯子,水汽氤氲中,她的眼皮缓缓耷拉下来。
离开后的那些日子里,她随心所欲地游玩了一番,去年由秋入冬时不巧还病了一场,多年的积蓄如今已经花的所剩无几,这次突然回来,就连工作也是通过顾梨棠的关系找来的……
电影情节发展到了高潮,舒缓静好的唯美画面猛然一转,攻城掠地的沙场,战火狼烟翻滚,兵器碰撞的喊杀声惊到了沉思的邱萱。
她摸来遥控器关掉电视,屋子里瞬间陷入沉寂,窗外的落雨声开始变的清晰突兀起来,她索性起身回到卧室躺着。
心里有些莫名的烦乱,她真的不知道事到如今自己还要对孙择良有什么不该的妄念。
主动离开的是她,主动放弃的是她,如今想要重拾的也是她,人不能这么贪心的,所以仅仅一年多些便有人代替了她,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人代替她曾经贪恋却又不敢占着的位置。
情之一字,脱离红尘之外又在世俗之中,那些刻骨铭心的恋,那些忠贞不渝的爱,注定只是他人口中的艳羡,自己无缘见到,或许更无福消受。
一个人恣意潇洒无牵无绊到也挺好,这些年心筑高城,小心翼翼,不也安然么?
那天在马场玩的场景又浮现在邱萱脑子里,孙择良带着小蚯蚓坐在马背上慢悠悠走了半圈,然后他给她牵着马,带她在空无一人的跑马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却什么话都不说……
想着想着,邱萱倒是睡意渐起,直至呼吸绵长,陷入梦中。
邱萱难得趁着雨夜安稳睡去,远在军区大院的孙择良却没这么好命,吃了晚饭后小蚯蚓就有些蔫蔫儿的,话少,情绪也不高,一直赖在孙择良怀里不愿离开。
孙择良就抱着他坐在书房里看书,不知不觉中,直到怀里的一小团开始哼哼唧唧,孙择良才发现小蚯蚓发烧了。
爷爷奶奶和桂香阿姨已经去歇了,小玉晚上不在这里休息,孙择良最终敲响了母亲的房门。
大院离六军院近,小蚯蚓只是普通的烧食,加上有些着凉,这才不舒服地哼哼唧唧着,一个劲儿闹腾。
小蚯蚓很少生病,药片药粉或者口服液什么的从来灌不进去他嘴里,每次生病要么打针要么吊水,这次估计真的是不舒服狠了,他趁着奶奶不留神,将扎在手上的吊针弄的回了针。
于是,小蚯蚓的蚯蚓头又生生挨了一针,小孩子打针本就难弄,小蚯蚓又一次挥胳膊蹬腿的哭闹,这次护士干脆给他系上了一根布条将针包住。
可能小蚯蚓真的是不舒服吧,抱着他的人只要一坐下来他就开始哭,孙择良母亲只好抱着孙子缓缓在走廊上的休息椅旁边踱步。
春来时疫起,儿科这边连病房的走廊上都是临时的病床和多加的休息椅,小孩子的哭闹声与孩子家长对医护们不耐烦的责骂吼叫声此起彼伏。
看着母亲怀里难受不安的孩子,向来有耐性的孙择良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来,挥之不去。
“妈,我出去一下,”孙择良走到母亲身边,眉心微拢着,抬手轻轻抚了抚小蚯蚓头顶柔软的发丝,“就到外面抽根烟。”
孙择良母亲小幅度地晃着怀里的孙子,闻言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向儿子的眼底,“他妈妈回来了?”
“……嗯。”孙择良迟疑又干脆地点了一下头,朝小蚯蚓努嘴,“他说的?”
孙择良母亲悠悠吐出一口气,轻缓的话语在嘈杂的走廊上平稳有力地传进孙择良的耳朵,“妈知道你是心里怎么想的,你也学着主动些,这些年爸妈知道亏欠你……良啊,人活一世不容易,你也得为自己争取……”
孙择良母亲知道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儿,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可有些话赶着赶着就说了出来,由不得人刻意安排。
孙择良的眼珠特别黑,因为眼皮是内双,平时不怎么明显,现在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母亲,那双眼睛里此时好像蕴着外面的天气,湿湿潮潮的。
片刻,他眨了眨眼,别过头去,“我知道了……妈,谢谢。”
……
天边曙光微亮,夜雨大致已停,只余淅淅沥沥几点,站在一颗香樟树下的孙择良收起雨伞,微微仰头看向二楼一个紧闭的窗户,一时犹疑不定。
母亲说要他主动些,可自己要怎么去主动?他虽是弃子,但父母收养他后是真的将他视为己出,吃穿用度和父母之爱一丝一毫都不曾少了他,三胞胎出生后亦是如此,奈何早年间的经历让他从不敢主动去索要什么,家里有了三胞胎之后他更是小心翼翼,万事以他们为先。
平时母亲对他照顾周到,上初中后他来了大院的爷爷奶奶这里,初中二年级的暑假,他的个子猛的窜起来,衣服鞋子好像一夜之间都不合穿了,但他也从没有主动要新的。
零食、玩具、新奇的物什等任何的东西,他都先尽着弟弟妹妹来,无论什么事,他首先考虑的也是父母家人……时间久了,也习惯了被动,习惯了没有欲求,尤其是在感情这方面,他怕,怕自己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来索要,结果却被人家冷冷的拒绝。
微风起,吹动香樟树,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滑下来落在了孙择良脸上,他一个机灵回过神儿来,下意识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你怎么在这儿?”女人疑问的语气从安全门处传来,打断了孙择良拨打电话的动作,“找我吗?”
“……”
他的沉默让邱萱隐隐有些难堪,她问完后面三个字就懊恼不已,自己干嘛还要在他这里纠结呢。
孙择良没有察觉女人心里微小的变化,他顿了顿,握着手机挪了挪步子转身面向她,脸上难得浮起一抹慌张,微垂着眼皮不直视她,“你要出去?”
“嗯,”邱萱说着朝他走过来,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眉眼间夹杂着几分着急,“先走了,回头有空聊哈……”
记住一个人不容易,忘记一个人何其难,擦身而过之后,邱萱的眼眶酸酸胀胀,孙择良,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又该拿自己怎么办?
“……去哪里?我送你。”
身后传来男人急切的脚步声和清凌的声音,邱萱不由得加快脚步。
……
邱萱打车赶来附院,她熟门熟路地来到消化科,数着病房号找到顾梨棠的病房。
“老顾你真的是长本事了啊?”邱萱进来后对顾梨棠毫不客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怒吼,“胃出血你竟然都能连着出两次,你要是钱多的话你去捐给红十字会啊,你去做慈善啊!万事有个度你不知道啊!你是不是就仗着自己赤条条无牵挂就敢肆意妄为啊!你知不知道还有人在关心你,你知不知道还有人心疼你啊顾梨棠……”
骂到后面,邱萱已经没有了责备人的气势,一些话说着说着心脏就跟着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她不由的蹲到地上,将脸埋进手掌里抽噎起来。
顾梨棠先是一阵奇怪,看到随后进来的男人之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