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假山池苑下,寒风渐盛,婢女小厮们好一通忙活,终于将宁姝捞上岸来。
宁嫣隔着老远,尚能听见宁姝颤颤抽泣声,回过头瞧瞧,几名奶妈子已将宁姝抱进怀里,吵闹的簇拥着宁姝离开池塘。
“嫣儿?”
萧南烛见宁嫣侧首关心宁姝的状况,心中颇为不满。方才就该下些重手,直接让那大小姐在水里淹死得了。
前生少年时,他在宁府寄居那一年,也曾被宁姝柔婉的表象欺骗。
以为宁姝不仅是个知琴知棋的名门闺秀,更性情纯善,与宁府其他势利之人不同。
故此,他离府前,曾数次对宁姝提及小宁嫣在百香居处境窘迫。宁姝面色惭愧的解释自己不知情,更说会好生照料庶妹。
可惜也不过说说罢了。
若非十年后再入宁府,他顺着宁嫣偷制药囊一事,得知宁嫣这些年过得艰难,他险些要以为宁姝当真是个恭顺谦良的好姐姐了。
萧南烛似笑似嘲的勾了勾唇线,悄悄攥紧拳头,蜷曲的四指狠狠撑开掌心。
自虎口蜿蜒而下的血痕瞬间被扒拉开,渗出丝丝缕缕鲜血,洇红苍白的掌心。
宁嫣:“……”
她回过头,就见萧南烛摊出的手掌血色淋漓,不禁瞪大眼睛:“你、你这是怎么了?”
萧南烛眸若藏星,思忖道:“许是擦伤之处淤血渗出来,以致于伤口突然裂开。”
宁嫣敛眉,震惊望着他:“可你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萧南烛无辜的摇摇头,神采间竟隐隐蕴着一抹委屈:“不知道。”
宁嫣脑海掠过梦境中他执匕首在掌心划出鲜血,将血色一点点洇入她的墓碑「宁嫣」二字的画面,心中怅然,忙朝他掌心又呼了口热气。
“唉,你痛不痛?”
萧南烛眸光微闪,轻声应和:“有点。”
“小表叔,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比较好。”
“等下回去要记得自己再处理下伤口,冬寒天冷,伤好得也慢,切忌碰水,知道吗?”
话说着,小姑娘自腰间解下一条假饰的赤色满绣束带,小心绑到萧南烛手心。一圈又一圈,动作细致柔软,像在对待一只精致的细瓷瓶。
事实上,萧南烛的手确实好看堪比细瓷。骨节匀称,手指葱玉般修长有力,拭去血珠,裹上红艳艳的软带子,在掌心打出蝴蝶结,比女儿家精心养护的素手还美上几分。
宁嫣敛容为他包扎,末了才满意的笑了笑,眉眼舒展开来,恍如冬日阴晦天色中的一抹灿阳,暖入心髓。
萧南烛望着她专注的神情,心跳砰然,忽而生出些松快之感。
宁嫣虽没认出他的身份,但她分明记着前世对他的不喜,在今生却还愿与他亲近,想来并没他所想的那般讨厌他。
甚至,她初见时还曾逗弄的问他「长大以后,他可不可以把自己送给她做夫君」诶……
萧南烛抿唇,耳尖如晕开的云霞般,泛起微红色泽。
宁嫣松开他的手掌,瞧了眼天色,糯声道:“小表叔,我要去给祖母请安,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
萧南烛抵唇轻低咳了声,知她另有盘算,便揉揉她的鬟发:“好,那你先过去,回头小表叔再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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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分,宁姝落水之事惊动阖府上下。此刻,宁嫣已趴在长康堂内的书案上,为老夫人抄录经文。
长康堂内室清净幽寂,檀香袅袅。
宁老夫人一日不曾起榻,正靠着引枕坐在暖榻上喝药。
床榻边儿的楹窗下设有小案,宁嫣抢着呈上药碗之后,迎着暮色坐到窗下抄录一则祝祷经文。
小姑娘执笔许久,手腕发酸,忍不住搁下笔歇息片刻。
老夫人正望着她,将药碗递于身侧侍女,温声道:“嫣儿啊,累了就别写了,明儿再写。”
“为祖母抄录经文,嫣儿不累!”
宁嫣回首望着老夫人,声音甜软轻快,眸光着重扫过侍女手中药碗,见汤药空空如也,嘴角微微凝出一抹笑容。
老夫人满意点点头,贴身的云嬷嬷掀帘进屋:“老夫人,国公爷来瞧您了。”
话毕,一名中年男子踱步进来。
发饰玛瑙玉冠,面目周正不俗,身着藏青圆领长袍,腰间坠着银鱼袋子,赫然是豫国公宁文渊。
屋内侍立的几名侍女齐齐福身,宁嫣也懂事的离座拜礼。
“你们且退下,”国公爷朝侍女们挥挥手,遂又行至榻边,亲自朝老夫人弯了弯腰:“母亲,您身子可好些?”
老夫人眼角皱纹微扬,笑应道:“老毛病,不打紧的,姝儿可怎么样了?”
国公爷寻了张雕花圈椅坐下,又自云嬷嬷手中接了盏热茶饮下,方叹息不止:
“那孩子打小身子就弱,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还没痊愈,这又失足落了水,起了高热,大夫说这季冷冬只能在榻上躺着了。”
说完,眼尾轻轻一扫,才见楹窗下的书案边立着一道红衣身影。身后花瓶中红梅烂漫,衬得她娇小可爱,面目喜人。
宁嫣眉眼弯弯,乖巧的上前屈膝跪下:“小女嫣儿请父亲安。”
豫国公不语,狭长的眸子掠过诧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