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年夜饭,团圆饭,姜家前厅拼了两张方桌,不等天黑就准备放炮吃饭,仆妇丫鬟端着刚从锅里端出来的大鱼大肉摆满桌子,老老少少按年龄辈分依次坐好。
门外炸起鞭炮声,姜大舅手拿火筒快步进屋。
“过年了,开席。”
他的座位就在姜老爷子手边,等他坐下,老爷子挟起第一筷子,他看了眼杨柳,说:“今年咱家又添了人,添了份喜庆热闹,进了咱家门就是一辈子的缘分,长辈手足都要和和美美的,家和才能万事兴,望你们谨记。”
“谨记。”满桌人齐应。
“行,这就开饭,知道你们盼着出去玩,我就不啰嗦了。”
桌正中放着一盘蒸整鱼,寓意着年年有余,这盘菜是不能动的,其他的菜能随意吃。杨柳最喜欢的一道菜是甜酒羊肉羹,羊肉嫩的像鱼肉,一点膻味都没有,闻着没酒味,吃到嘴里咽进肚了,唇舌间才品出淡淡的酒香。
蒸的整鸡里有个软壳蛋,鸡肚子划开,姜大舅母用勺子舀起鸡蛋喊杨柳,“今天这个谁都不给只给你,明年的这个时候回来肚子里再带一个,到时候家里更是热闹。”
其他人都笑看着,杨柳大大方方站起来端碗接过,“谢大舅母。”
“坐下吃吧。”姜老太太发话,“就是个好寓意,心里也不必有压力。”
“哎。”杨柳轻快应一声,她略带感激地看了三个表妹一眼,她这是真真切切体会到外人和自己人的差别待遇。
饭后,家里没出阁的三姊妹从长辈和兄长那里得了满手的荷包,荷包上的抽绳理一起有两指粗。杨柳和程石是新婚,小两口也收银锞子收到手软,等回去换衣裳了,她又从婆婆手里拿了个红封。
“压岁钱,你来家里第一年,也就今年有。”姜霸王最讨厌拉扯推攘,一口气把话的意思说尽了。
“谢谢娘。”杨柳欣然接过。
“嗯。”姜霸王淡淡应了,“出去玩吧,不耽误你们了。”
程石还插腰在一旁站着呢,杨柳拉他他不动,伸手讨要红封,“我的呢?我也要压岁钱。”
“没你的。”
“怎么就没我的了?我还是你儿子呢。”程石抓住老娘的两只手,见她袖子空了,失望地推她往屋里走,“你还真没给我准备啊,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现在再拿给我。”
哪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午夜一过都十九了,还有脸要压岁钱!姜霸王拿这个儿子没办法,臭骂他不知羞,“都娶媳妇了还伸手问老娘要压岁钱,荟姐儿都做不出这等事。”
程石接过扔过来的五十两银票,喜笑颜开地夸老娘大气,一点不把臭骂放心上。
“好了,我带你儿媳妇出去潇洒了,娘你去跟舅母们推叶子牌,等晚上我们回来再去接你。”
姜霸王站在檐下看小两口肩并肩出门,脸上的无奈转变成笑,“臭小子。”
她给家里的仆从一人发吊铜钱,抓了把银锞子去隔壁推叶子牌,恨恨地想着要去到老娘身边骂骂她的宝贝外孙,忒无赖。
走在街上的人也在笑程石无赖,“我第一次见硬生生讨要压岁钱的,只差从钱匣子里抢了。”
“这你就不懂了,你信不信娘今晚能乐呵一整晚?”街上的人摩肩接踵,程石怕人冲散走丢了,他伸手搂住媳妇的腰,继续说:“这种日子,一家团圆的,她难免会羡慕舅母她们夫妻和美,哪怕我坐她身边也抵消不了她心里的孤单,我闹她一闹,心里那股气也就出来了。”
杨柳没料到还有这层意思,细细想也是,吃团圆饭的时候她婆婆话就挺少,只是她没摸清原因。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一下讹了五十两,她没法说出贴心两个字,思索了一下,继续说:“真不愧是你娘的亲儿子,还是你懂她。”
怎么就用到“没想到”这三个字了?他不是她心里最厉害的吗?细心算什么?他这是贴心。
走到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他让杨柳选一个,“咱手里有钱,选个喜欢的。”
这话让卖花灯的小贩多瞅了他几眼,心想这男人挺抠的,他这花灯最贵的也就一两银,这摆阔的话放在灯王塔那边才能说出气势。
杨柳选了个老虎形状的花灯,程石付钱后拥着她继续往前走,又说:“当然了,还有另一个原因,等年后我们回村了,处处都要花银子,咱们趁现在要多攒钱,不然到时候缺了银子问娘要多没面,外人问起来她也脸上无光。”
杨柳:“……你真是你娘的好儿子。”
冬天的晚上刮着刺骨的寒风,但看起热闹了,也无心感受风冷不冷,玩杂耍的男人甚至光着上半身,口中喷出的火照亮了漆黑的夜,讨赏钱的人托着托盘过来,杨柳想着她现在腰包鼓了,抓了把铜板丢上去。
“多谢夫人打赏。”清脆的铜板声让艺人话里的喜意更添三分。
“新年安康。”
一句轻言让错过身的艺人回过头,稚嫩的脸上糊着黑烟,他咧嘴笑出一口被烟火熏黄的牙,“也祝夫人新年安康。”
黑夜里要论灯火通明的地方无异是宾鸿楼门前的灯王塔,最大的花灯是只虎的形状,只因来年是虎年,花灯做的栩栩如生,站在楼下仰望时感觉歪头的大虎要走下来。
“表哥表嫂,你们也走这里来了。”歆莲从身后探出来,一起来的还有姜家其他兄妹,除了姜长盛的妻子怀着娃没出来,其他在饭桌上出现的都在了。
“你们从哪边过来的?路上没看见你们。”程石问,顺便给杨柳介绍其他面生的几个人:“这是二舅母娘家的子侄。”
他没多介绍,杨柳也就颔首笑了笑。
“乡下过年没这么热闹吧?”站在姜长盛身后的圆脸姑娘开口,“听说你年后还要去乡下?元宵节前走还是过了元宵再走?”
话说得含含糊糊的,只听前一句杨柳还以为是问她的。
“还没确定,可能也就差不多那个时候走,我还要去给岳家的亲戚拜年。”程石回答。
“这时候的花灯不算好看,元宵节的时候匠人才会拿出看家本事,你不带你乡下来的媳妇开开眼再走?”
杨柳这下确定了,这姑娘话里话外都是在针对她,她本想还嘴,在听到姜长盛冷声喝了一声又把话咽进肚,脚尖微转对着程石,看他怎么说。
“没必要,它再好看也就是一个死物,有人从小看到大,眼睛就芝麻那么大,眼皮子还往上翻,丑的很,哪有开眼一说。”程石笑盈盈的口吐讥讽话,“你继续开眼,我们不打扰你。”
话落就搂着杨柳折身离开,不轻不重吐了两个字:“晦气。”
杨柳回头,刚刚还翘着尾巴抖擞的姑娘一瞬间灰头土脸,见她回头看她,还狠狠瞪了一眼。
“略。”她作怪吐舌。
“好好走路。”程石掰正她的头,不等她问主动交代,“二舅母的娘家侄女,叫甄玉竹,我也没惹过她,这几年见面她说话就带刺,老是想找我茬,十次躲七次,总有三次像今晚这种情况躲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