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人群中极小的一部分能够接受这结果,甚至劝说旁人去接受。
他们说:礼崩乐坏黄钟尽毁,焚琴鬻鹤瓦釜雷鸣,必是无才无德之人占据高位!
父兄被屠家国被灭的人,总有万般愤慨,他们试图联合起来,去掀翻公输家族的高压统治。
自然,公输一族的长辈们,不会任由事态失去控制地发展下去。
他们奏请天子,将那群宵小之徒尽数斩杀!
天子迟疑了。
从前像个傀儡般言听计从的天子乍然间像有了自己的思想。
他开始迟疑,开始思考,开始判断这件事的对错性与可行性。
这瞬息的迟疑,如同警钟在公输一族头顶敲响。
他们意识到,这位天子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恭顺了。
他不该再待在这个位子,理应卸下冕旒,留给更合适的人。
不乖顺遵从“神明”旨意的人,视为失德。
天子失德,公输一族有权力罢黜,就如许多年前对待他的先辈那样……
殷都城内人心浮躁,百姓虽不信凭空出现的流言,但架不住它们的日夜熏陶。
祁北游巫蠢蠢欲动,齐国大军厉兵秣马。
一时间,竟形成了内外夹击的攻势。
族中的长辈们忧心忡忡,劝说公子早作打算。
但公子若无其事,趁着天气好,带着宁熙去放风筝了。
三千玉人手持锦缎,将草场围出一个极大的圆阵,公子便在阵心处玩乐。
手执木柄,遥遥一线死死牵制住展翅高飞的鸿鹄,或放或收,运筹得当。
凡会涉足的地方都铺上与草色相映的柔软绸缎,生怕细碎的草茬将公子的脚划伤。
他赤着足,开心地奔跑着,华美的长袍被风吹得鼓起,柔顺的黑发不受发冠控制地凌乱散披。
他像个孩子,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在乎任何形象。
宁熙怕热,坐在树荫下,玉人在旁为她摇扇。
公子跑了一会儿,转头望天,笑着唤她:“宁熙,快看!”
宁熙顺着他的指引抬头望去,看到风筝已经飞得很高很高,几乎快要隐没云层……
日光清朗,花草烂漫,蝶蜂飞舞,此情此景,倒有几分悠闲自得之感。
然则,锦缎撕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随即,尖叫与哭喊声四溢,人群陷入恐慌。
宁熙转头,只见大队人马包围了草场,他们执剑握戟,银铠凌凌,杀气腾腾,显然有备而来。
宁熙在那队人马中,看到了熟悉的人。
幼时的玩伴,如今的圣子。
宁笥端坐马上,玉冠正发,华服加身,像个真正的圣者般正义地义愤填膺地审视公输玉这个罪魁祸首。
人群也有不熟悉的人。
黑发辫成细细的几缕麻花,额间画着黑纹。肌肤苍白无色,厚重黑袍裹住佝偻瘦弱的身体。
一手拄木杖,一手提溜着几颗脑袋。
那脑袋宁熙认识,正是公输氏族几个长辈的。大抵是刚摘下不久,断裂处还淅淅沥沥滴下鲜血。
黑袍人看着那些脑袋,脸上浮现满足又诡异的笑容。
宁熙猜测,他们大概就是祁北游巫吧。
还有那,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祸乱齐国的妖妃,此次“拨乱反正”事件的最大军火供应商和武力支持者。
公子看见众人,猛然一怔,手中的线轴掉在地上。
他像只受到的惊吓的小兔子,满眼的懵懂与无辜。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何闯入这里?”
就连声音,也恰合时宜地憋出一点颤意。
他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惹人心怜,那样的惘然无措,眼角洇出殷红,仿佛此刻正遭受着天大的陷害与委屈。
人群愤慨激昂,特别是那些父兄被撼天震地斧斩杀的亲眷,桩桩件件,数落着他的罪行。
见装不下去,他才慢条斯理地捋了捋散乱的长发,笑着道:“你们言之凿凿,说我有罪,可论始作俑者,当属诸君。”
他放声嘲笑他们的愚蠢,竟将一个灾星当作太阳,顶礼膜拜了那么多年!极其虔诚,极力供奉!骄纵宠溺,尽其所为!多么愚蠢,多么好笑?!真是蠢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会有人信什么神明指示?神明可从没给过他任何指示,所有的命令,都是他胡编乱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