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青梅
陆郁瞧见李御,含笑拱手请了个安:“殿下早就想着游历江南,如今恰逢六月初夏,又有苏姑娘作陪,岂不快哉。”
李御状若以往的颔首笑道:“此次返京,从杭州到姑苏这段路程,我们几人只当是好友结伴出行,不曾有殿下,也不曾有臣下,也免得因了孤在,束缚了你们。”
几人对视一眼,也笑着应了。
虽有金吾卫暗中陪护,但表面上看起来,倒是只有他们五人,一辆马车并几匹马就足以轻装简行。
只是杭州官府既晓得东宫驾临,自会一级一级的通报下去,将至之处,早就有官员悉心做好了一应措施,并特意布置了微服的官员相迎,明面上未曾阻拦通告百姓,但暗中却把功夫做到了最足。
知晓太子一行人不愿张扬,下头人特意准备了一驾深蓝顶绸布的四轮马车,周遭缀有流苏,一瞧就是家境殷实的普通江南民家,只有两批乍看不起眼的黑马,却是精心挑选的蒙古马儿,脚程甚好。
苏朝朝和绫枝两名女眷自是要坐车的,李御三人不论身份,皆是一人一匹马跟随在马车周遭。
六月初夏,江南青山如黛,碧水微漾,几团松软的云轮廓清晰,在不染尘埃的湛蓝半空中浮沉,真是景色如画。
李御轻眯着眼,望着这开阔疏朗之景,亦是心旷神怡,郁结渐消,和陆郁沈千章笑谈江浙一带的风闻,甚是融洽。
几人策马转向树林中的小路,李御一抬眸,瞧见一侧的树上结了几个青翠的果子,想是林间朝露未歇,露水挂在那青果上头,衬着碧色嫩叶愈发盈盈欲滴,让人想起那碧色裙衫的羞怯少女。
“这是何物?”李御拿马鞭一指,问陆郁道:“北方倒少见。”
陆郁一瞧便笑了:“这是江南一带盛产的小青梅,从四月到六月皆有,酸脆多汁,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殿下未曾见过?”
李御轻笑道:“也许曾见过,但在江南不期而遇,倒颇为心动。”
陆郁在马背上左右看了看,笑道:“这地方没什么人,应是无人之树。”
“就算是旁人的又如何?”李御并不理会,抬手毫不留情的将羞答答躲在碧叶间的小青梅折下,方才还挂在枝头迎风缀露的青果,转瞬落在了他掌心之中:“今日孤偏要掠美。”
他语气漠然,似乎隐隐藏着暴戾之气。
就像是这无辜青梅得罪了他一般。
陆郁微微皱眉正要劝谏什么,忽听马车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回头看,却是苏朝朝挑开帘子,露出一张芙蓉面:“你们聊得倒是投机,我和绫枝窝在车里颠簸,头都要晕了,凭什么我们女子就不能出来看景谈天呢。”
沈千章不禁笑道:“你们若想出来,谁又管得了你们,如今马却是没有的,我们又急着赶路,若是不嫌弃,就坐在马车前的垫子便好。”
苏朝朝却还真的掀起帘来,和那马车夫相距远远的坐下,满是悠然自得的模样。
从始至终,李御都未曾有过任何表态,只淡淡把玩指尖青梅,甚至没有朝苏朝朝的方向多看一眼。
陆郁挑眉,太子向来强势,东宫养的猫,曾有人不经他允许去抚玩,便被狠狠杖责,他又怎会容忍爱妾这般随意,和马车夫同座在车前。
甚至沈千章的态度,陆郁也觉出有几分奇怪,苏朝朝如今是东宫的女人,他举止言谈之间,却并无太多避讳。
难道是因了苏朝朝曾经的身份,他才未曾多顾忌吗?
苏朝朝坐在马车前舒服了,却还要拉着绫枝到前头:“绫枝,你也出来陪我坐吧,马车里面实在不透气,咱们离嘉兴还有好久的一段路呢。”
绫枝低低的声音传来:“不必了,我坐在车中就好。”
颠簸了一个多时辰,绫枝也想去外头透口气,但一想到太子就策马在前,登时觉得就算闷着,也不愿出去交涉。
“那么小的窗,闷都闷死了。”苏朝朝一脸心大的模样:“你快来透透气嘛,你出来看看,才晓得在马车里有难受。”
陆郁也担心绫枝压抑,又看苏朝朝出来后甚是活泼,便笑道:“枝枝,这里皆是树林草丛,景色甚美人烟稀少,你也出来透口气?”
说罢,他朝那马车夫摆摆手,示意那人去和后头的金吾卫一车,他一撩袍角,持鞭坐在马车前,偏头低声向帘内道:“枝枝,如今是我在外头,莫怕,出来吧。”
语气轻柔宠溺,倒像是哄小兔子出洞似的。
车帘一掀,倒真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绫枝怯怯的道:“郁哥哥……”
她未曾出过远门,又是和太子等人同行,难免放不开。
陆郁爱极了小青梅依赖自己的模样,坐在她身侧亲自驾车。
绫枝坐在陆郁身畔,眼看周遭山水环绕,也渐渐松弛,看到路畔柳树微拂,还和陆郁一同编织柳树环,陆郁摘了几朵路边小花,和那树环缠在一处,编成手环绕在绫枝细细的手腕上。
绫枝红着脸瞧了一眼,便带着甜甜笑意将手环无声笼在了袖中。
少女沉醉怦然心动,自然未曾发觉,这些细节,全都落在了不远处那双深不可测,如寒冬般阴冷的眼眸之中。
那人面上不着痕迹,掌心却暗暗用力,方才还青翠欲滴的果子,登时被恶狠狠碾碎,流出鲜嫩的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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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嘉兴境内,刚一落地,便有几个微服的官员眼巴巴来迎。
李御沉着脸,显然极为不悦:“孤已有命,江南一带要微服游历,你们执意前来,是公然抗命吗!?”
那人未曾想到太子会如此严厉,吓得连连道:“臣不敢,臣是想就算殿下和大人们扮成富家公子,那也需要仆役侍奉,臣等也不是官员,只是殿下身边的小小杂役,如此一来,定然不会耽误殿下计划。”
“杂役?”李御淡漠的扫他一眼道:“堂堂地方官员,屈就成小小杂役,你不委屈?”
那官员忙道:“能近身侍奉殿下,是臣等之幸,怎会委屈?”
“巴结奉承,巧舌如簧!”李御望着他,语气陡然一冷:“平日也定是阿谀之徒!丢尽朝廷颜面,明日起,你写折子自请致仕!”
冷冷甩下这句话,李御便大步离去,丝毫不顾及那官员的跪求。
沈千章忙上前道:“殿下,他也是一片拳拳爱君之心,您看罚得是不是太重——”
话未曾说完,李御已似笑非笑道:“怎么?连你也在质疑孤的命令吗?”
沈千章看李御一脸阴戾,想着他一路上都甚是不悦的模样,自也不敢多言,咽咽口水便退下了。
几人下榻在了嘉兴南湖官驿附近的客栈之中,安顿好后,陆郁便来寻绫枝,二人一起去周遭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