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相邀
清露应了一声,忙妥帖的为绫枝整理好薄被,夏日屋里闷,清露特意打开窗,夜风吹起袅袅纱帘,伴着幽幽帐中香,心境该是平复的,绫枝走近窗畔本想看几眼夜景,伴随着呼呼风声,似乎有辽远的女声在低声哀嚎,不绝如缕,如琴弦般让人心颤。绫枝望着那翩飞的白绉纱帘,捏紧帕子,低声问清露道:“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自从知晓陆夫人出事,她这一日总是心神不宁。
她本以为是自己今日接连出事,疑心罢了,谁知身侧的清露也不由得攥紧了她的手腕,语气里有几分哭腔:“姑娘,似乎真的是有什么人在哭。”
这院子里除了她们三个女眷,还有江诺的书童,和陆郁为她采买的两个小厮。
绫枝心里一紧,轻声吩咐:“你让那些小厮前去看看。”
几个小厮忙听命跑去看,半晌才回来,七嘴八舌的向清露交代,有人说什么也没望见,有人说看到了影影绰绰的衣摆,一闪而过看不真切。
几人说得都是神乎其神,清露只好拿原话回了绫枝,北方夏夜本是凉爽舒适,但三个女子乍离乡来京,夜里不由得瑟瑟发抖,清露清霜二人拿了被褥也来到了绫枝房中,三人一起躺下,听着那若有如无的声音辗转难眠,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
好容易熬到明日一早,绫枝几人便想着去向周围邻居打听一番。
离得最近的是巷口东侧一户人家,这人家的媳妇儿二十多岁,说是从小就在这巷子里长大的:“你们那处宅院吗?”那媳妇儿张望了一眼,忙收回了目光:“说是从一年前就经常有奇奇怪怪的声音传出来,一直都不干净……毕竟那宅子里曾经有人悬梁自尽过,想来是死得不明不白,阴魂难去……”
这话让清露大白天起了一身寒栗:“夫人,我们姑娘一人住在此地,你可不能拿这些浑话吓唬我们啊。”
“这怎么是唬你们呢。”那媳妇儿一转身便要进家去:“你们若是信不过我,也可再周围打听打听,是不是这宅子一年前就有些风闻断断续续传出来,要我说,你们几个女孩儿住这里,胆量倒是蛮大的呢。”
清露只好又和别的邻居着意打探了一番,但大家众口一词,都是说此宅不干净云云。
倒是让清露越听越怕,只得拣了几句,去回了绫枝。
“可这宅子是冬郎为我安置的,而且那些人前几日不是还来迎我们,并没人提过宅子不干净。”绫枝怎么想都觉得蹊跷:“你不若再去问问旁人。”
清露道:“姑娘,咱们已问了好几个邻居,这些人却都是众口一词,皆是说此处不宜住人的。”
清霜沉吟着:“姑娘不若问问公子?”
这房子是江诺从同窗处租来的,若是让江诺向同窗打听,想来比她们打探到的东西更多。
“不必。”绫枝摇头道:“他如今备考,正是繁忙的时候,又怎好因了此事去扰他学业,况且这本就是他从同窗处租来的房子,也许实情阿诺也不晓得,让他知晓了,他再去问同窗倒更是尴尬。”
清露清霜对视一眼,都晓得姑娘如今将公子来年的春闱当成天大之事,有任何顾虑不适都不会去烦扰公子的,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咱们要不搬个屋子睡,或者让陆公子来几日?”
绫枝摇头道:“先换个屋子试试吧。”
陆郁是男子,半夜留宿不成样子,更何况陆母又出了事,想必此时焦头烂额,自己又怎能给他添乱?
几人熬了几日,到了晚间那诡异之音却愈演愈烈,几乎让人不能忽视。
京城居大不易,再说此处陆郁也来得熟稔了,若冒然再搬,也太过动荡波折。
况且京城稍微一动身,都是要有银子兜底的,虽说陆郁已将不少银钱都交到了绫枝手中,但绫枝却未曾想过动用,从前的庄子虽回到了自己手里,却因了租金前几年早早都给了张家,这一两年也只是空壳罢了。
自从遇到李御,绫枝便几乎断了手头的绣活,如今她来到京城,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明年江诺也要赴京赶考,想必花销更是不小。
家中之事,向来皆是绫枝一人承担的,陆郁未曾出现时,她能撑起这个家,如今她也并不愿让陆郁为她担负。
只是京城人生地不熟,想要重新做起绣活却殊为不易,绫枝将心事给清露说了,清露甚是诧异,但一想自家姑娘向来独立不倚的性子,也知晓劝不动,便暗中记下,拿着绫枝从前的绣品暗中找邻居。
这些邻居皆是京城里的一般百姓,女眷都会针线,也没谁讲究到要用到绣娘的地步。
只有那个之前说宅子有鬼的年轻媳妇儿,倒是多问了几句:“这是谁的针线?看着倒还挺雅致。”
清露心下撇撇嘴,心想我们姑娘的绣在江南都是数得着的,若不是如今来了京城,也轮不得你用,当下却只笑着:“大娘子,这是我的针线,您也知道,我们从江南来的,比北地的针脚细密些,您若是有东西要绣,不若让我试试。”
那媳妇儿举着布料,对着阳光瞅了半晌道:“是不错,也正是巧了,我有几个衣裳,正想着让人绣个什么呢,你都拿走吧。”
不等清露再说什么,那媳妇儿便唤了侍女来,捧着几个衫裙,对清露道:“这都是我之前做姑娘时喜欢的衣裳,只是穿的时日长了,料子又娇贵,都有地方破了洞,你若是愿意,就拿去补补吧,这料子好,一件能给你一两银子。”
拿去补补?!
听了这四个字,清露面容扭曲,恨不得当场翻脸,她们姑娘的纤纤玉手,那是要绣苏绣京绸的,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绣这破衣裳了。
她一翻白眼正想顶过去,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柔和温婉的声音:“这是多年前永兴铺杭绸吧?”
那媳妇儿一怔,打量了绫枝一眼:“没想到姑娘还是个识货的。”
“我母亲也喜欢绣,这料子从前曾见过。”绫枝站在夏阳下微微一笑,一股子不卑不亢的端庄秀丽:“娘子这衣裳我们接了,过几日绣好便给娘子送来。”
那娘子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时却没反应过来,这一主一仆看起来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自有气度在,尤其是那主子,更是清高出尘,没曾想这般的神仙人物,竟然想从自己手里干营生捞些银钱度日……
那娘子不由得摇摇头,前有陆大人踏门,后有金吾卫打听,本以为这小娘子来头不浅,如今一看,却把她弄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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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枝这几日在庭院中搭了绣棚,一直在宅中尝试着绣些花样,想着早些捡起自己从前的绣活。
她是不管走到哪儿,都想着靠自己才踏实的人,这绣功便是她的立身之本,况且刺绣这事儿,看着容易,其实和做学问很相似,一日不提针便手生,三四日未曾绣,便会渐渐生疏了,绫枝既已开始,一做起来便不愿丢下。
即使手上这衣裳只是陈年的旧衫裙,她仍甚是钻研琢磨,清霜和清露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摇摇头:“姑娘还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这本就是几件寻常人家的破衣衫,拿到姑娘眼前都是污了姑娘的眼,姑娘倒眼巴巴看了这么多日。”
绫枝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虽是几件寻常人家的衣衫,这料子却是杭绸的,破了的地方勉强缝上也可,绣些花样给这些衣裳添彩也可,这料子旁的地方皆是好的,在此处点缀些花样,让这衣裳焕然一新,让那娘子开怀,岂不是好事吗?”
她向来惜物,这杭绸在旁人眼里是中上的绸缎,在绫枝心里却是光滑平展,好绣好看的料子,如同画布般,等待画家一展身手。
破了的地方是裙摆边缘,本来是层层花瓣中有蝴蝶翩飞,可蝴蝶旁却被刮出了个不小的洞,若只是缝补上,勉强穿穿倒可,但这绣图却登时乱了起来,绫枝细细思索了一番,用蚕丝引线,精精致致的绣了个前爪抬起的白色长绒猫,一眼望去,奶猫扑蝶,生机盎然。
绫枝随清露一起将那几件衣裳给那媳妇儿送去,那媳妇本只是随意一瞧,双眸却登时发光:“这狸奴也太可爱了,这还是我从前那件衣裳吗?”
奶呼呼的小猫抬着粉粉小肉垫,甚有几分姑娘家的娇俏活泼。
那娘子又翻看了几件,发现每件皆是有巧思的,登时亲亲热热的对绫枝清露道:“姑娘们的手艺绣功可比我这衣裳都值钱,你们还绣吗?若是绣,我再给你们介绍些旁的生意。”
绫枝微微一笑,耳畔上的珍珠在日光下愈发温婉宁静:“那就麻烦娘子了,女孩儿家的衣衫小物,我们皆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