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风
胡正思去世,胡家的人伤心归伤心,但是大部分人在胡府里洒了几滴眼泪便三三两两的散了,大多数都回家去了,胡家大房如何,和他们并无太大的关系,他们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少数偏房的亲戚是受过胡正思和胡璇父子恩惠的,才多留了一会,但是过了午时,天色一暗,雪花纷纷一下,便折了由子回自己家去。
胡正思作为一家的长子,又是江南的大儒,门生遍地,丧事既然老太太说了是要从简,但是还是要办的看得过去的,现在腊月里,快到了年节,一时连棺材都找不到凑手的,于是周氏禀明了杨老太太,便将给胡老太爷准备的棺木拿了出来,先给胡正思用了。
这棺木是胡老太爷没有乞骸骨的时候,扬州的官吏孝敬的。用整个的一块紫檀木找江南最好的工匠打出来的,纹理都是经过细致雕铸过的隐纹。
待换上衣服,动了棺木,按照江州的规矩,林氏这个当妻子的在头三天自然是要在灵前守着的,周氏杨老太太在戊时末的时候过去看了一眼,便也回自己房中了,安排其余的琐事去了。
初蘅既然答应了,便留在了林氏的房里,等着过了子时林氏回来,再回去。
瑛娘懂事了,知道父亲去世,虽然自己也是止不住的抽抽搭搭的哭,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吃饭的时候不断的劝着瑄娘,也时不时就去东厢,看看安哥儿可是睡着了,乳娘可是吃过饭了,有没有人替班。
这么小,骤然间变了天,便懂得讨好嫡姐和幼弟了。
想起素日瑛娘自诩为长姐以及父亲心中第一得意人的做派,初蘅有些啼笑皆非。
当她第三次要往东厢去的时候,初蘅实在是觉得她起来坐下的折腾烦人,又有些忍不住想笑,安哥儿如今什么都不懂,上去讨好,也讨好不出来个所以然,她摇摇头隐去了笑意,道:“你也歇歇吧。”
瑛娘倔强的抿着嘴唇,道:“我有点不放心。”
“大伯母可是用过了饭?”初蘅突然一语荡开了话题。
瑛娘一愣,想透了其中的关节,然后有几分感激的冲着初蘅点点头,道:“母亲确实是还没有用过。”说着便转出去吩咐几个丫鬟,让厨房新做了菜,煮了粥,用小食盒呈了叫上两个丫鬟便提着走了。
瑛娘走后,初蘅和瑄娘坐在一起,初蘅看书,瑄娘绣花,两人都不说话,过了掌灯时分,瑄娘便推说困,先回去了自己住的西厢房去。
初蘅并没有跟去,也没有回自己房中,而是留在了林氏住的院子。
她不好跟过去是因为两个人实在是不熟捻,气氛有几分压抑,加上今天这一出出的委实是诠释了世事难料,想来瑄娘自己从风光无两的大娘子骤然间丧父,境遇想来也是一落千丈,有些接受不了现实,她也不好凑什么热闹。
这时候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小雪被先回来了,估摸着是去看看瑄娘和安哥儿,她从两人屋中转出来见初蘅坐在香几一侧,便笑道:“娘子要不要披个披风?外面下雪珠子了。”
“是吗?”初蘅隔着窗户看了看,笑道,“瞧我,”又跟香梨说道,“把我的那件莲青色的对襟披风和手炉拿来。”
香梨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没多大一会儿便拿着衣服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初蘅正在和小雪说话。
见香梨过来,初蘅笑着招招手,香梨走上前把暖炉递给初蘅,再帮她把披风披上。
初蘅将披风披上后,青色对襟披风领口上的金银线交织滚绣的竹叶映入眼帘,小雪眼睛猛地睁大,心险些跳出来,脸骤然间变白。
每个绣娘都有自己的手法,而这个手法小雪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小雪后背被冷汗浸湿,手微微的抖着。
仿佛是察觉了小雪的不对劲,初蘅笑道:“小雪姐姐?小雪姐姐?”她连着喊了两遍,小雪才勉强将异色压了下去。
“七娘子?”
初蘅笑笑,伸手在小雪面前晃了晃,“怎么了?愣愣的。”
小雪密切的观察着初蘅的神情,但是却是一无所获。
她勉强沉着的应对着初蘅的问话,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但是实际上她的心几乎都要从她的胸膛跳出来,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冲动,不断的往安哥儿睡的东厢房看,仿佛是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般,坐立不安。
但是东厢房沉寂的如同一潭水,没有波纹。
小雪表面上平静,但是心中波澜顿起。
七娘子知道了?还是碰巧?
小雪心中这两个想法不断的切换。
初蘅将小雪的反应映入眼底,不过是垂眸,灯火的照耀下,黑色长长的眼睫毛遮掩住了一切的神情。
这也不枉她找来江姬所有留下来的物品,拆了缝,缝了拆,一针一针的将这门特殊的绣法学过来。
她低下头,理了理自己披风的带子。
这不过才是个开始。
一直到了夜里子时的时候,林氏才疲惫万分的回来了,瑛娘虚扶着林氏,母女两个是一同走进来的。
林氏身子高挑,加上常年信佛,身上檀香挥之不出,此时和灵堂前的香气一混合,在昏暗的灯光下,反而给人们有了一种万分诡异的感觉。
见林氏回来,初蘅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过去,“大伯母?”
林氏见是初蘅,勉强笑了笑,拍了拍初蘅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赶紧回去眯上一觉,你还小,不能像我们大人这样总是在这里熬着。”
又让瑛娘先回去自己的院子。
初蘅乖巧的应了一声,跟瑛娘道了句见,便和香梨一同回去了。
走的时候她刚刚系上披风领口尺阔的绿色带子,却被林氏叫住了,林氏上前几步,垂眸看了看初蘅的披风,神色有几分的琢磨不透,伸手拂过了领口交织滚绣的竹叶,突然整个人都和蔼了起来,说道:“这么好的衣服,怎么还沾上了风毛?”
初蘅低头看看,果然上面沾着一根白色的毛,笑道:“衣服放的时间久了,不知道从哪里弄上的了。”连忙抬手去把那根毛给捻下来。
她看了看风毛,毛颜色均匀,一分杂色也无,又太眸看看林氏身上穿的昭君兜,上面的风毛便是白貂的。
林氏却是分外的淡然。
她仔细的拉着初蘅定睛看了看,说道:“你这衣服的颜色都有些不正了。”又将披风解了下来,拍了拍披风,摇摇头道:“傻孩子,这衣服穿了多久了?又两年了吧,披风不能洗,洗了里面的棉花就不暖和了。”她一边埋怨着初蘅,“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跟我说,前几日也你妹妹做披风的时候,顺便给你做几件不就得了?”
初蘅笑道:“不敢麻烦大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