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问
快到了端午,家家户户也都忙了起来,不管是高门大户世家甲姓还是白身之家,也都准备了起来。
到底也是个大节气呢。
胡府也没有例外,虽然带着丧,但日子还是要照过的。
因着是端午,胡家倒也给书院的几个夫子备下了礼,如今在江南不流行金银之物,所以用的不过是什么时新的水果,粽子等物,若是送时新水果,多半都是送的桃李或者樱桃,取一个好的寓意。
冉先生的礼是林氏亲自送过去的。
冉栗并不住在书院里头,他家离着江州书院不远,一个小院子就坐落在江州府安乐坊的一条幽静的街上,霜降前去敲了敲门,桐油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青色直裰的老先生笑眯眯的站在门口。
林氏愣了一愣,到底是大家出身,片刻便是勾唇一笑,道:“先生当真是如同传闻一般,事必躬亲。”
因为是冉栗亲自应得门。
“夫人客套了。”冉栗笑道,一作揖,他看见林氏倒也不意外,好像是早早就料到林氏会亲自上门一般,“夫人这边请。”他在前头带路,边走边吩咐院子里屈指可数的丫鬟小厮,“还不赶紧上茶?”
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丫鬟一福身将扫把放在一边,连忙退了下去。
冉栗家三个院子,除了日常见客往来那白墙青瓦的正院是四进的,一条人工流水溪,其余的院子不过是二进,绕着大院子周围那茂密的竹林建的,有一个院子为了绕开竹林中的潺潺流水,院子门都是歪的。
“夫人莫见怪,此乃陋室。”冉栗和林氏分了主客坐了下来,又吩咐丫鬟推开窗户——正院的窗户正好修在了竹林里头,比屋檐还高的箭竹挺拔而茂盛,阳光透过竹林被晕染成了绿色,斜射进了窗户,正好落在了梨花木做的案,当真是别有一番风情,“我家如今就我一人,装饰简陋,还请夫人原谅个。”
别看屋子设计的别出心裁,但是唯一的问题就是实在是太小了。
当然这也是有一番原因,冉栗家里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妻子已经过世许久,他又是北方来的,这般年纪,便也没有续娶的心思,如今就自己一个人住着,倒也不需要什么太大的房子,不家徒四壁便可。
林氏对于冉先生的话是弯眉一笑,看着雪白百蝶穿花披帛下手臂上那赤金镶玉的臂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芒,“先生是雅客,我等芸芸众生不过是俗人罢了,有什么可以说原谅不原谅,见怪不见怪的?”
又抬头细细的打量外边的密密的竹林,说话的语气有几分怅然,“我记得当日若云喜欢竹子,一晃竟然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冉栗夫人杜氏名字叫做若云,和林氏嫡母的私交甚好,杜夫人生平甚爱竹子,每次搬家,都先种半院子的竹子。
长安上下的人也知道这一点。
说起杜夫人,冉栗怅然良久,背着手站在窗下,看着竹子,久久方才叹了口气,指着竹子道:“此竹乃吾妻所植,从长安家中特意带过来的,吾妻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此竹却已经亭亭如云。”
林氏默然。
两个人都不开口,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当真是静的落针可闻。
还好丫鬟及时的端着茶叶来了,打破了沉默,丫鬟将红泥小炉子架在案上一侧,生好火,将茶壶悬在上方,调整好高度,方便冉栗往里面放茶叶或者是别的东西,再将茶饼,冰片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调好比例,用盘子盛了放在一边。
冉栗这才又坐下,他用羹匙先将茶饼倒入沸腾的水中,并没有放其他的东西,慢慢的搅拌了搅拌,盖上盖子,道:“这是东都如今时新的烹茶方法,是阿苓前几日回来的时候跟我说的,今日请您尝个新鲜。”
冉栗长女冉苓嫁去了东都,东都虽然离江州不近,但是因为她丈夫卢让出任刑部按察使全大周乱跑的原因,她回家回的倒也挺勤的。
林氏笑道:“先生对煮茶之道熟稔于心,今日我这个送礼的倒也沾光了,真真来得早不如来的早。”
这话倒不算是奉承。
当日冉栗烹茶之技也是名满长安。
“瞧,您这不就是客气了?”冉栗习惯性的捋着胡子,“正思是我的学生,当时在我家上课的时候,得了闲没少蹭了我的好茶去,他师母好说话,每次撒个娇就过去了,有一次被我抓到了,还跟我说是为了回家孝敬您的。”
林氏不禁莞尔,“他的话先生您倒也信。”
冉栗摇摇头,将三沸之后的茶汤慢慢的呈了出来,倒进茶碗里,就看着澄清的茶汤落下,茶碗里有一朵牡丹渐渐开放,当开全的时候,正好满了茶碗,他将这碗茶递给了林氏,又将茶汤煮上,这次才放入冰片,胡椒等物,方是当时人们所喝惯的。
林氏瞪着茶汤看了好久后方才小心的品了一口,因为这到底不是当时人们所见惯的,随之便咦了一声,“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倒是别有清香。”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会是苦的呢。”
冉栗笑道:“谁说不是?阿苓煮的时候,要不是她强压着我给我灌了下去,我才不肯尝呢。我这一把年纪,都有外孙女和外孙了,夫人您可是不知道,我可是被这群孩子给笑话了个够呛。”
冉苓连菜都不会炒,难免冉栗觉得从冉苓手里出来的东西不能吃。
林氏笑了笑,将茶碗放下,道:“先生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她一弯唇,“想来初蘅那孩子也跟你说过了吧。”
冉栗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知道,”他终于把脸上的笑给收了起来,形容肃穆,有几分当日太子少傅的气派在其中了。
“我既然答应了七娘子回去再想想,自然说话算数,所以老夫想着,不如这样公平一些,夫人您用三个问题的答案来说服我。”冉栗伸出三根手指跟林氏说着,“一是您为什么要争书院,二是您打算日后如何发展江州书院,三是您对如今朝政了解多少。”他一摊手,“夫人请吧,老朽洗耳恭听。”
林氏转了转茶碗,平静的笑了笑,道:“那我就答先生这三问。”
林氏站起身来,“第一我并不是为了争书院,当然您也能想到,这事情是有几分私心在其中的,我承认,我是一个母亲,多少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做打算,但是书院是我和大郎半生心血,我不忍心看着书院在我丈夫二弟手中毁于一旦。”
“毁于一旦何解?”
林氏眉毛一扬,眉间花钿流光溢彩越发夺目,“书院夫子有南党北党,书院学生有南党北党,学生的父母也不一定都是站在一个政治立场上的,如今宣宗即位,在文有南北之争,在外自从承天女皇过世之后,突厥频频异动,在武也是节度使一派,京中一派,如今节度使一派势力衰微,攀附南党,敢问若是胡正述这个南党中人出掌书院,势必会导致书院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若是二弟出掌书院,江州书院基本上就是上一个洛阳书院。”
洛阳书院乃承天女帝所建,是为大周三大书院之首,可惜最后毁于夫子和书院的管理者意见不一的党争问题上了。
这些冉栗也心里有数。
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说是见见林氏。
“再者,”林氏话锋一转,“南党掌书院,势必少不了会打压北党,这便和书院一开始的目的不一样了。”
冉栗也不点头,也不摇头,不说是,不否认,而是问道:“我问的是您为什么要争书院?”
林氏顿了顿,径直道:“不为什么,我喜欢。”
胡初蘅说的好,对于冉栗这种有才但脾气古怪的人,先是动之情,晓之礼,走不通的时候便剑走偏锋。
冉栗果然捋胡子的手一顿,眉目间的凌厉之气和缓了许多。
“那第二个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