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啤酒又上了一打,碧绿的瓶子外挂着蒙蒙水汽。陈景皓和周坤脸上都泛起酡红。酒过三巡后,周坤就活泛了,从当年混街头岁月扯到如今家里都催他讨老婆,陈景皓子偶尔挤兑他几句。
周坤将空杯子顿到桌上,给陈景皓倒了酒,又将自己的满上。
“当初你、我、还有凯子,我们三个一起混的,到现在——”周坤举起酒杯,“就剩我跟你了,还一年到头只能见那么一两次——”
听到那个名字,陈景皓脸上神情一顿,跟周坤碰了一下杯。
杨凯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可惜年纪轻轻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周坤咕嘟喝了一大口,抹了一把脸,说:“前些日子,我去看凯子妈了。”
陈景皓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从干锅里挑了一块鸡肉,说:“老太太怎么样了?”
周坤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说:“你也知道,凯子走后,她老人家的精神都垮了,身体一直不太好。”
陈景皓点点头,周坤又说:“前阵子她突然中风,救过来后,整个人说话行动都不利索了,咦咦啊啊半天才说得出一句话。”
陈景皓抬眼,“之前怎没听你提起?”
“我之前工地那边也出了点事,有人工人从三楼摔下来,腿都断了,我一时忙着,就没来得及跟你说。”周坤说,“凯子没留下什么,大妈住院花了不少钱,亲戚里没人闲得出来照顾她,请人来帮忙——又没那么多钱。”
周坤脸都皱成一团,又灌了一口酒润喉,“最后他们几个亲戚商量,干脆就把她送养老院了,有人照应也有伴。”
听到这里,陈景皓沉吟一声,把杯子跟周坤的碰了一下,“辛苦你了。有空我回葵安看看凯子老妈。”
这些年,周坤一直在支持杨凯老妈,无论精神还是经济上。刚开始,陈景皓也出了不少人力物力,只不过后来他也有自己的活计要忙,加之又不在葵安,就只能逢年过节托周坤送去问候。
“你看凯子老妈以前多活力一个人啊,哎——我妈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都天天懒在家里搓麻将了,人家凯子老妈还天天跟着舞团到处表演,没事还去教人跳广场舞呢。”
周坤话锋一转,手指点了点桌面,低骂道:“我操,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周坤每次提起这茬就忿忿不平,陈景皓听着也不畅快,皱起眉头,“行了行了,别老提这事,还嫌不够心堵吗。”
周坤恍若未闻,说:“你说凯子怎么会看上那样的女人呢,就算真是个意外吧——他娘的也太没担当了,出了事就跑。”
“……”陈景皓拗不过他,“那个人……那个人当初被抓了之后,判了几年来着?”记忆遥远,陈景皓对这些细节也模糊了。
“五年。”周坤比出张开的五指,“照老子看,判她个死刑都不过分,他奶奶的!”周坤一巴掌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吸引了附近几桌人的注意,桌上的碗碟跟着轻轻颤动。
“五年……”陈景皓想了想,朦胧的眼光忽地一亮,“那不就今年该出来了。”
“出来也别让我在碰见她,不然看我不整死她——”周坤红着眼,虚空做了个拧断脖子的手势。
陈景皓轻扯嘴角,有些无奈。他放下杯子,往椅背上靠去。那些要劝的话,却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周坤又诅咒了好一会,似乎过足了瘾,话题转到陈景皓身上。
“哎,我说,你跟嫂子几时结婚,不是房子都买好了吗。”
陈景皓嗤笑一声,“远着呢。”
周坤脖子一梗,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景皓,“扯吧你!年年都跟我这么说。你们谈了好几年,早该结了。”
“你以为结婚就九块钱的事啊。”陈景皓靠近桌子,拎起酒杯晃了晃,“提这些操心事干嘛——”他把酒杯向前伸,“好好喝酒行不行。”
“行行行。”周坤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喝酒!来,喝酒!”
两人都喝得晕里晕乎的,陈景皓还稍微清醒些,他搀着周坤出了饭馆。夜风送爽,吹走了些微酒意。
“喂,你还行不行的——”陈景皓推搡着他。周坤拍拍肚皮,扯开嗓门喊:“怎么不行啊?!谁说老子不行的——走!上你那继续喝去,咱哥俩难得喝一回。”
陈景皓将他扶正,笑骂道:“你给老子走个直线再说喝——”马路上车灯来回,陈景皓向一辆慢慢驶近的出租车招了招手,又将周坤沉重的身子往上提了提,“我先把你弄回去,咱改天继续喝,不差这一顿啊。”
周坤胡言乱语,呜呜啊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景皓将他塞进车里,跟着上了车。
饭馆里周坤的工地只有两站路,但工地宿舍的入口不在丽水路上,出租车绕了好大的弯才到。那一路人烟稀少,路灯不足,不像是能打到出租车的样子,陈景皓让司机稍等,把周坤交给认出他的门卫后,又钻进了车里。
司机问他去哪,陈景皓说了个地名,司机说了句知道,便调转车头往回走。
车里没开空调,陈景皓摇下车窗,手肘闲闲地搭在窗上。一路上只看到几个工人模样的男人往工地方向走,陈景皓说了句:“这边都没什么人走啊。”
司机笑了声,说:“是啊,这边都是工地,路不好治安也不好,一般人谁来啊。”
陈景皓闷闷哼了一声,没再接话。
司机在小区门口停了车,陈景皓付了钱后摇摇晃晃往里走。刚才出租车等红绿灯停停走走,陈景皓不觉有些恶心,他伸手解开了领口的一粒扣子。
路边的茉莉花丛里传来一两声猫叫,陈景皓停下细听了一会,周围又归于沉寂。
他扶着生锈的扶梯爬上五楼,像是用光了力气,直接坐到了地上。
田遥回来看到楼梯口堵着一个庞然大物,吓得险些叫出声。她用手电晃了两下,很快认出了那个大块头。
陈景皓两脚踩在楼梯上,胳膊肘垫着膝盖,两手托着额头。他听到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拿手挡了挡光线。
“你回来了啊。”他眯着眼,声音沙哑。
“你在这干嘛。”田遥在他脚边下一层阶梯站定,望着他,他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此时的陈景皓,像一头中了麻醉枪后刚刚苏醒的狮子。
“等你。”
简简单单两个人字,扼得田遥心头微微颤疼。
像是没听见,她从他身边的空隙擦身而过。陈景皓扶着墙壁站起来,这个姿势他不知道保持了多久,两腿都麻了。他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反射性扳住田遥的胳膊。田遥被拽了个措手不及,慌忙中放开手电,伸手抓住扶梯。手电掉到地上,蹦了几下,滚向楼梯平台。
“喂——”她一手死死拉住扶梯,另一手反握住陈景皓的手臂,好不容易才将两人都稳住。
陈景皓扶着墙站稳,眼帘低垂,“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