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节
足矣。还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无父母妻儿拖累,袋里有点碎银,就要吃好喝好,两眼还直往靠边站的娼妇溜瞟,视线相碰,那娼妇便意会了,笑盈盈走过来陪坐,挟菜斟酒说那有情有意的话儿,要和他做一晚半路夫妻。
潘衍到船家那里打听,驶往京城去最早的货船也得等到寅时才开,他看时辰还早,就在旁边宿店要了一间打算歇下,但看床褥被子不甚干净,忍着躺下又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哪比得冯春给他铺的床榻暄软芬芳。
他睡不着,邻房在打双陆,哗啦哗啦响,赢了哄笑,输了怨三骂四;还有女人在弹月琴唱小曲,喉管不中听,又有娼妇呯呯依次叩门:“大爷在等奴家么!”待终于渐渐静下来,耳畔又嗡嗡不绝,他烦恼地翻身坐起,持烛照亮纱帐噼噼啪啪打蚊子。
冯春站在窗前,看着潘衍走出茶馆,他回身阖紧扇门,略站了站才走到街央,背影被檐前的红笼拉扯的细长,很快上了轿子,消失在夜幕深沉处。她只觉五味杂陈,心底空落落的,去往房里给双亲的牌位燃烛点香,再跪倒蒲团之上磕头,有愧他们的临终嘱托,伤感与无奈,令她不禁泪流满面。直至听见巧姐儿梦魇的哭声,她才起身离开。
一夜难眠。
待鸡鸣天边透光,冯春一如往常梳洗、烧茶水,洒扫整摆桌椅,造饭,等到柳妈来后,把巧姐儿托她照料,独自一人往县衙门走去。
过状元桥时,听得身后蹄声哒哒,是常燕熹打马而来,似乎没看见她,驰骋着跑远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章吴县令秉公办案常二爷公报私仇
关于县令吴明,时人编了《挂枝儿》夸赞他:
我做县令姓吴,日日闻鸡起舞,常常堂前端坐,头顶明镜高悬,背靠海水朝日,桌前惊堂一木,明辩事非曲直,漆罐法签一掷,依律罚惩分明,有罪的你赎罪,有冤的你雪冤,我有包公的智,怀英的勇,况钟的仁,海瑞的廉,我身清如海水,心明似朝日,为官不替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冯春到时,吴明已经升堂,先审头一起,带进来一对母女和一位花甲老汉,门外看热闹的县民都认得,冯春也认得,那母女早年失夫丧父,靠替船工浆洗缝补衣裳维持生计,老汉则是走街窜巷挑担卖绿豆糕的小贩,吴明细看呈状,告发寡妇与老汉通奸,两人俱认供,按刑律杖八十,男女同罪。证据确凿,直接发签便可定案。
吴明思忖半晌,命母女避退,方审老汉:“你们如何私会茍且?”老汉道:“我半夜里爬她窗户。”有县民戏曰:“那般高怎不跌死你这老货。”一众心照不暄地低笑。
“哪里来的梯子?爬的哪扇窗户?”老汉支吾:“我自扛的梯子,爬的西南墙角窗。”
吴明听毕,叫来一个衙吏,附耳低语两句,那衙吏领命退下,又传母女上堂,审那寡妇:“你们如何私会茍且?”所答和老汉之言分字不差。
他拈髯扫视三人,目光落向女儿,有些姿容,一直垂眸含泪不语。忽而问及她年纪,寡母慌张回禀:“才过及笄。”又问了些风马不相及的话,也都答了。
冯春看出县令在拖延时辰,她往廊上寻处清静地、坐在栏杆榻板处等,这里背阴,种了几簇竹子,分外青翠,偶有鸟鸣,蝉嘶林间。
她一晚没睡好,穿堂风吹在身上很惬意,眼前朦胧起来,不晓过去多久,听得有人叫她名字,陡然惊醒,是衙吏在催促她进堂提审。
看日头正当午。
虔婆几人已跪在堂央,冯春也连忙在衙吏指引处跪地,溜扫到常燕熹不时何时来的,大马金刀地坐在官帽椅上、端盏吃茶。前世里也没见他这么爱凑热闹。
吴明看过呈状,望向冯春,问道:“你是冯春?怎地一个人?你阿弟贾仙安在?”
冯春硬起头皮欲言,忽听身后骚动,有脚步声渐近,朗声道:“贾仙是我假名,真名乃冯衍,字谦之。”
冯春擡眼见是阿弟站在侧旁,他有秀才功名在身,站着即可,暗忖他如何会良心发现,听吴明道:“冯衍明知身无分文,还在花满楼消遣,冯春你不替弟求情还债,反大闹妓院?此行甚为可恶!”
冯春辩解:“阿弟白吃白喝固然不对,但他们将他殴打重伤差点没命,还要强迫发卖长春院做小倌。”
吴明问虔婆:“你有何话说?”虔婆道:“冯大爷来花满楼做客,吃喝玩乐给银子天经地义,他不给错在先,我叫护院打他一顿以长教训又如何?他不经打也怪我!我这里有他甘愿卖身抵债的文书。”又指龟公钱翁道:“他是保人,请官爷详查。”从袖管里取出文契,交由衙役,衙役奉上,吴明接过展开细看:立卖身契人贾仙,系外乡寻亲人,在花满楼吃席一桌,先放二十碟甜食点心,一壶雨前龙井茶;再四碟小菜,四碟案酒,八碗下饭,汤饭果食最后到齐,没六碗也有八碟,佐的酒是上好的金华酒,又招头牌花魁鸣月作陪,合着一百两。因无银支付,自愿卖身抵债,由虔婆随意发配,恐后无证,立此文书存据,凭保人钱翁。”有冯衍的画押指印。
虔婆接着道:“还要告冯春,哄骗我交出文书吞下尽毁,若不是我多备一份,此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可不冤桂他,围观的都见证了。”
吴明看向冯春冯衍:“这里有保人、文书,证据确凿,你们可要辩?”
冯春待要开口,冯衍先道:“我从外乡远道而来,几日夜滴米未尽,去花满楼不过想买一碗面吃。”众人都不约笑起来:“跑花满楼吃面,和脱裤子放屁有甚区别。”
冯衍不理,自说:“哪想这虔婆不由分说将我按倒桌前,眨眼功夫做成一席,摆得满当,一位姐姐不请自来,非要给我斟茶倒酒,稀里糊涂酒吃了一盏又一盏,直至头脑发晕、眼眶充血,就不晓接下的事。”
吴明审虔婆:“冯衍孤身一个外乡人,你倒做了一套全筵招待他,用意之明,其心可居!”
虔婆心一慌,说了大实话:“我看他穿的锦衣华服,以为哪里来的贵公子,想好生刮他一笔,谁晓得确是个空心的绣花枕头。”
冯衍噙起嘴角冷笑:“狐狸露了马脚!你们设计故意构陷我,我何罪之有!”冯春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吴明怒拍木惊堂:“再未经允肯抢话,掌嘴十记!”他还待要说:“冯衍此话也有些许......”道理未出口,就听旁侧有人清咳一声,顺而望去,见常燕熹把茶盏放下,立刻心领神会,拱手作揖道:“请常大人主审!”
常燕熹喜怒不形于色,目光锐利地望向她,冯春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听他平静道:“你们口供各有千秋,难以大统,既然真假难辩,就走他径,断罪除必取供词之外,还讲呈堂物证,诸如尸体、凶器、物件、文书等眼见之类。虔婆所供文书十分齐全,符合律法,内里条款视为有效!冯衍不可抵赖。你要么还钱抵债,要么由虔婆处置。”
那虔婆忙呼青天大老爷,跪磕三记响头。
冯春一咬牙:“自然是还钱抵债!”常燕熹让师爷仔细笔录:“若十日内偿还不出,欠债由冯衍来抵!”
冯春无奈问:“可否多宽限几日?”
“你们自行商榷,不干官府的事。”常燕熹待师爷录完,又道:“冯春将虔婆与冯衍订立的卖身契撕毁吞吃,以此妄想助冯衍逃脱罪责,实属泼皮无赖行径,其心可诛,更视吾朝律法严明不顾,按例掌嘴二十,以儆效尤。”话音才落,一位身强力壮的衙役快速走到冯春面前,就等吴明执行的签子落下。
冯春看那衙役熊掌肥厚,骨节宽大,脸色蓦得惨白,怎么都不敢相信,前世里常二爷纵使恨毒了她,也没如今朝这般要置她死地。
他怎地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求票票:)
第壹柒章避受刑迫展女儿身说打算强进观音院
吴明有些犹豫,他最欢喜吃冯春炖的茶,这位掌柜性子圆滑,很会来事,在桂陇县做营生还算安份守已,虽说撕毁文书行为过当,却也情由可原,更况虔婆绝非善辈,律法不外乎人情,得饶人处暂且饶人,遂拱手道:“常大人......”
常燕熹淡淡地看过来,神情不怒而威。
吴明到唇边的话又吞咽回去,官大一阶吓死人,这位不知大自己多少阶去,他秉公执法,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