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节
潘莺来到桌前吃早饭,回话道:“常家的规矩,中元节祭宗祠,用过饭后,便随二爷回安国府一趟。”她想起什么,放下筷箸,去里间拿来一张银票递给他:“你将要婚配娶妻,还与我们挤在一起,恐要遭人耻笑,还是自力门户得当,你拿去购置房舍,若银两不够再和我说。待房舍好后,里面家俱陈设一应由我来采办。”
潘衍接过见是张五百两的银票,微笑问:“阿姐哪来这么多钱?”
潘莺道:“除去平日里吃穿用度,二爷的俸禄攒了些、绣楼赚了些。”
潘衍心底有股暖意流淌,在世间能被人关怀和着想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美好啊!他把银票还给她:“无需这么多银子,给我二百两足够!”
“二百两能买什么宅子?”潘莺以为他自尊心使然,说道:“你毋庸顾忌二爷,这也是他的意思。”
潘衍愉悦道:“我从皇帝那讹来五百两,足够购置宅子,阿姐再给我这二百两,我自会采办家俱陈设,不用你多费心。”
潘莺微怔,忽然噗嗤笑出声来:“二爷当初买宅子问皇帝讹的钱,你又来这一出,要气煞了!”说着话,接过五百两,换张两百两的银票给他。
“这在皇帝眼里不过九牛一毛!”潘衍折起拢进袖管,又问:“婚期可定好了?”
潘莺点头:“财礼已让章婆子送到董府,婚期定在三月三,是个黄道吉日,董家人亦无异议。”
“甚好!”潘衍觉得再完美不过。这时帘子簇响,巧姐儿跑进来,听到一半,偏头问他:“哥哥要娶嫂嫂了么?”
“是啊!”潘衍捏捏她的小胳膊:“怎几日不见?又瘦削许多?有没有乖乖吃饭?”他起身去洗净手,撩袍坐桌前,拿起一颗煮鸡蛋剥壳。
潘莺喂巧姐儿吃鸡汤面条子,见她撇过脸去不吃,叹气道:“精神好些了,但不肯吃饭,逼着多吃两口就吐。”
巧姐儿则问:“哥哥,嫂嫂有阿姐漂亮么?”
潘衍掰块蛋白趁势喂她嘴里:“天地之别!”
巧姐儿小眉头皱起:“嫂嫂有阿姐手巧么?”
潘衍喂她蛋黄:“牛郎织女之分!”
巧姐儿又问:“嫂嫂有阿姐心肠好么?”
潘衍再喂她一勺菜粥:“差了十万八千里!”
巧姐儿嚼着菜粥不明白:“那哥哥为啥还要娶她呢?”
潘衍手微顿,笑了笑:“这世间阿姐独此一个,旁的皆是嫂嫂这般的庸脂俗粉,娶谁还不都一样。”
潘莺抿嘴直笑:“口无遮拦,小心日后现世报!”
常燕熹走进房,恰听到潘衍最后一句,暗忖还挺会溜须拍马,怪道皇帝如今被他骗的团团转......
“老爷来啦!”巧姐儿见到他,饭也不吃了,滑下绣凳跑过来,拉他的手。
潘莺也起身问:“要走了么?”
常燕熹低嗯一声,细看她道:“嘴唇稍抹红些!”不能让常元敬他们瞧出端倪来。
潘莺去妆台前点了胭脂,又给他看:“这样可以么?”
“偏艳丽了!”常燕熹用指腹轻擦过她的唇瓣,果然浅淡些。
潘衍看着这幕快吐了,一个性子粗犷、不拘小节的武将,在这里为了妇人嘴上的口脂浓了淡了的建议,笑掉人的大牙。
但那妇人偏还信了。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
他莫名的还有些羡慕。
第壹玖捌章潘莺首赴宗祠祭祀肖氏畅谈显露端倪
宗祠在安国府南边一处院落里,潘莺前世为妾,从未踏足过此处,今生倒底大不同了,蒋氏见到她,颇亲热的寒暄,又把祭祀时的礼仪详细讲了,且笑道:“你初次记不住不打紧,紧跟着我,我做什么你照做就好。”
潘莺淡笑着点头,和她并肩而行,快至祠堂时,已能见院门前乌压压一片,皆是常氏一族的近亲远戚、男女老少有近百人之多,见她俩来,恭敬地让开条道,常元敬和常燕熹同族中长者站在最前,她们到后,方推开院门,迈槛而入,但见青砖铺路,松柏数株,不敌一树腊梅香。院央设有铜鼎、供插香烛,红抱廊柱刻有鎏金对联,扇门之上悬金匾,写着“常氏宗祠”四个大字。檐梁拱斗绘蓝底彩画,重新修葺过,色泽分外鲜艳。
廊上有僧道、鼓手、细乐,常元敬常燕熹随长者先进,蒋氏等跟后,潘莺观内锦幔数挂。屏幛一张,正面居中是祖宗遗像,皆坐大椅,庄严肃穆。面前摆着供案,上搁金壶,金盏、金烛台、十几摆放三牲祭品的金盘,众人各占其位,渐鸦雀无声,祭乐先起,跪拜,悼念、点烛、燃香,奠酒,烧箔,再依次退下,后者继上,重复礼节,有条不紊。祠堂内外青烟渺渺,火光烁烁,眼色朦胧,此情此景,在高门大户中也甚为罕见。
待祭祀完毕,男人和女眷各分两路,男人皆去花厅吃筵闲话,女眷则到内堂安坐,也摆有桌席,搭了戏台,备上倌儿等唱戏,亲戚围坐,竟不够两桌,蒋氏叹道,这些年来平国府人丁渐稀,看着不甚凄凉,各房何必再分尊卑,命丫鬟去把姨娘们都唤来,一起同乐。此举颇受在坐众人称赞,皆道她贤良宽厚,不肖半刻功夫,陆陆续续进房来见,再叙礼入座。蒋氏先点了《长生殿》,再让潘莺点,潘莺点《十世锦》,那些亲戚没见过她,一直有意无意地窥来悄打量,竟觉风情万种、妩媚异常,蒋氏与她不能相比。
今是上元节,四处吊满各色花灯,常瓒等孩童拎着兔子灯跑进跑出,甚是欢腾不休。
潘莺环顾四围,问蒋氏怎地不见肖姨娘,蒋氏压低喉咙道:“她肚腹伟硕,行动不便,这里又太过吵闹,还是让她清静些罢!”
潘莺深解其意,常二爷外喧不能人道,肖姨娘却身怀六甲,住处与安国府一门之隔,常府规矩多,后宅男仆禁入,是而有嫌者只能常元敬,这深宅后院违悖人伦、糟风烂月之若传扬出去,不仅为民众耻笑,怕也落入言官口实,而致颜面扫地。是而不让她出来见人。
潘莺便问:“我来时想去见她一面,守园的婆子只说搬走了,她现宿在何处?”
蒋氏道:“安排她宿在桂香院,离我也近,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也能早知晓。”又添了一句:“她倒底是我姨妹,虽对我不义,我却不能不仁。”说这话时她端盏吃茶,烫的舌尖生疼,蹙起眉不悦,却又很快掩饰过去了。
一折戏曲终,几位远亲近前告辞,她们来拜祭别有居心,只因家中拮据,想着蒋氏能接济些。蒋氏心知肚明,每年重复的花样经,早早就备下礼钱,论周全这方面她没得说。
潘莺趁她们说笑之际,下席带着春柳往外走,出了院子,走过夹巷,拐往林中漫道,越走越偏僻,杳无声息,春柳想问夫人这是去哪儿,怎就熟门熟路的,但见她自顾闷头前行,便闭嘴跟随,又走一射之地,终于望见一处玲珑小院,红墙乌门,阖得严实。
潘莺顿步,神情复杂难辩,这里是桂香院,前世里常燕熹被打入诏狱后,她惊觉有孕,蒋氏知后,安排她住进此处,最后的时光在此处,死也在此处。
她蓦得神情微变,这是晌午,阳光正好,偏小院上方:沉沉接天暗,森森罩地阴,飒飒冷见起,凛凛愁雾漫,日光全无影,血色笼黄昏,惊见林翠鸟,不遇善心人。
她心知内有蹊跷,思忖着略站了站,方走近院门前,春柳上前叩钹,许久后才有个婆子嘎吱拉开一条门缝,看着她们颇警惕:“有何事呢?”
春柳瞅那婆子眼生,先回道:“这是平国府夫人。”婆子上下打量她俩,脚足就是不动,潘莺冷声问:“大夫人说肖姨娘宿在桂香院,我才特意来见她。你还不去禀报,要待何时?”
那婆子听说大夫人,才转身进房去,稍顷,她回来说:“姨娘身子懒怠睡下了。夫人日后再来吧!”潘莺让她去回话:“若是不肯见,我拉二爷来,你还能不见?”不多时,婆子复返道:“姨娘请夫人进来坐。”遂把外门大开。
潘莺迈槛而入,这院里种了数棵桂树,老皮皴裂,枝桠光秃,阳光照不进这里,阴森森难有光亮。隔墙有奏乐唱戏之声隐约传来,果然离蒋氏的正房不远。两个丫鬟站在廊上,见她走近,忙打起帘子,肖姨娘迎过来,发髻微乱,眼皮浮肿,微笑着福身见礼。
潘莺观她肚腹高高隆起,人却格外瘦削,骨头挂不住二两肉,也无精打采的,心底愈发堕重,不晓是何原因,看着肖氏仿若见前世的她,背脊便一阵发凉。
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