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莱恩指导了名下的另外三组,轮到大杉和姚魅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与其他组不同的是,他们的作品是由姚魅本人编舞的,这让莱恩非常惊喜。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个人合作起来却有些别扭。舞蹈是肢体的表达,语言可以伪饰,身体却很难做假。动作上的贴近与眼神的闪躲相背,处处透露着不和谐的信息。
“先停一下吧,我看下来你们的表演不对劲。我不是说编舞或者技术上的问题,这都没毛病,但是…….”莱恩摸着下巴,不知道如何形容,“看着拧着劲,你们之前不是合作过吗?老搭档了不是,可是我看你俩怎么那么生分?”
姚魅用手背抹去汗水,他下意识先向搭档看去,大杉却低着头不说话,他神色暗了暗,只得向莱恩苦笑,“可能今天状态是不太对,我也……”
莱恩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安慰道:“好的作品都是需要打磨的,没有关系,今天先到这吧,我建议你们先唠唠彼此对这个作品的看法,交流交流,明天我们再看吧,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指导告一段落,摄影师也收工了。
莱恩往休息室走准备换身衣服,看到有人蹲在门口等他。
“有事儿找我,銘時?”
陳銘時慌忙站起身来,“老师!”他很不好意思地拿出一个册子,“可以给我签名吗?”莱恩接过来一看发现是自己多年以前出过的一本写真集。
“当然。”两个人却都没有笔,莱恩打开休息室的门,可是休息室也找不到一根笔,两个人都无奈地笑了。
“是我疏忽了,应该带一支来的,我明天再……”銘時已经有了放弃的意思。
“诶,那边好像有人说话,我去问问。”说着莱恩就朝有声响的一间房间走去,奇怪的是屋里虽有人声,门缝里却没有光,怎么没开灯?
走近一些,听不到里头人讲话了,莱恩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忽然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上次输给我…嗯…你…你是不是…不服气…啊…轻些!”
是妖魅。
那另一个人难道是……
加重的撞/击声是大杉沉默的回答。原来在上次比赛就有预示,霸王难敌虞姬的美色,武僧也逃不过狐妖的魅惑。
“老师,里面……是不是姚魅他们!”
“shh!”莱恩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拉着陳銘時离开了。
到了电梯口,莱恩放开他的胳膊,陳銘時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刚刚他们两个,是在干那档事吗?不会吧!”他似乎被自己的结论吓到,音量突然提高,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他看了看两边没有别人,悄悄和莱恩说:“这未免太大胆了吧。”
“在这儿确实他俩…这确实不合适,但是銘時,这是他俩自己的事,我们还是……”
“当然了老师,我知道!我不会出去乱讲话的。”銘時急切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莱恩点点头,到前台拿了一支笔,刷刷地在内页上写下签名和寄语。陳銘時甫从震惊中回过味来,絮絮地碎碎念:“我知道内地对同志的接受度不高,没有公众人物敢公开出柜,其实台湾也就是这两年彩虹运动才走到阳光下的啦……谢谢老师,写了好多好感动!”
他环顾四周,看没有别人,突然凑近了些,目光热诚,“其实莱恩老师,你能空降这个节目,我真是高兴得要命,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视你为偶像。”
“谢谢你,但是我记得我们岁数也没差几岁呀,咋还能从小就知道我呢哈哈。”莱恩笑了笑,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
“是真的!”突然很大声,似是急于澄清自己并非是在吹捧,见吓了莱恩一跳,陳銘時不好意思起来,很小声地辩驳道:“是真的。我十二岁到纽约看姑婆,我姑姑是美国芭蕾舞学校化妆师,她带我看过你们的期末演出,就在圣诞节前,你当时跳的是monumentforadeadboy,当时我立刻原地石化了。”陳銘時放佛是重现他当年的状态,直直地看着莱恩,“leon,你是我的启蒙,我才明白我的确是不一样的。”
莱恩透过他痴痴的目光,追溯到那段回忆,十年而已却像是上辈子。
《少年诔》monumentforadeadboy*是荷兰编舞家鲁·范丹齐希所创作的独幕舞剧,用闪回手段、非线性叙述方式和电子音乐,讲述了一个心理压抑的同性恋少年如何最终被自己的欲望所毁灭,是同性恋题材芭蕾舞的破冰之作。
这是莱恩用来刺痛母亲的利刃。
当时他发现自己有些不同后,没花多久就淡然地认同了自己的取向,母亲发现端倪后愤怒地指责和谩骂,让本就岌岌可危母子关系面临破裂,叛逆的少年用这个作品向台下的母亲示威。
莱恩还记得,母亲原本满是骄傲地坐在台下,他的儿子在演独幕剧,所有的视线都看向她,这让她感同身受地亢奋。但是在听到了一些声音后,她回过味来,明白了儿子无异于在公开出柜,莱恩记得她的脸当时就由红润变得煞白。
散场后,走出剧场,她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寒假莱恩都没有回家,在宿舍和零星几个离家远的同学过的圣诞节。
那是个好冷的圣诞节。
陳銘時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在,“我现在还会背杜鲁门·卡波特的开场语录:‘没有畏惧,没有犹豫,他只是在花园的边缘驻步,仿佛遗忘了什么;他站在那里回望无花的花园和低垂的蓝天,回望他留在身后的那个少年’……”
长大的少年和幼时少年共舞,姿态和特点相同又相异,小男孩投入了大男孩的(自己)的怀抱寻求庇护,他仿佛在问:我还能去哪里,除了去找我自己?父母之爱将他撕裂,异性让他难堪,于是他从学校的另一个男孩身上寻找别样的安慰、别样的理解、别样的柔情……
陳銘時看见莱恩也是怔怔地立在原地,他鼓起勇气握住了莱恩的双手,出神地诉说:“我就是你留在身后的那个少年……leon,我……”
莱恩如梦初醒,他挣开对方,向后退了三步,“那个,陳銘暂先打住啊。”
陳銘時这突然的表白打得他措手不及。“我能对你产生一些影响,我很感动,真的,myhonour.actuallyquiteflattered.可能我是你发现的第一个同类吧,但是,銘時,咱就此打住,你明白吗?”
陳銘時的眼里已有了泪光,他依旧没有全然死心,“老师,我知道我们这种身份,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讲出去的,我发誓我……”
“你误会了。”莱恩打断了他,“我在学校就能跳这个作品,我是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的,别人爱咋想咋想。但是我的……爱人,他身处的环境没有那么自由,我不能影响他。”
他脸上那淡淡的笑容和温柔的口吻,彻底击碎了陳銘時的幻想,他低垂下头,却很快又抬起一张勉强的笑脸:“我知道了老师,那你们要加油哦!”
莱恩也以真挚地笑容回应:“会的谢谢,你也是。”
“我一定会的!老师今天辛苦了。”銘時向后一步,鞠了个躬,然后跑着离开了。
莱恩望着他的背影,想这真是个明媚的年轻人。他不仅感动,更能理解他,因为他也在懵懂的时候遇到过另他惊艳的人,他常为他的幸运而感恩。
节目播出的时候,《凤仙花》只剩下四天就要首演了,但是祝君安还是挤出时间准时收看。
郭心悦、邓候和陳銘時的三人芭蕾《抉择》让人耳目一新,成功晋级。祝君安从编舞的角度也对这个节目十分欣赏。莱恩扒拉着祝君安怀里的拿铁,“一会你看姚魅那组,他自己编的舞。”
“是吗?”祝君安一听就来了兴趣,他对姚魅印象也很深,这样一个拥有独特美貌和强烈个人风格的舞者,自然是节目的焦点。
大杉和姚魅的作品《化蝶》被排到了最后一组,可能是节目组出于节目效果的考量,想让他们当大轴。
婚礼的喜乐声中,妖魅身着一身华丽的红色婚服缓缓走上舞台,他的神色是那么悲伤,因为他正缓缓地走向爱人的棺木。
他的每一步都迈在观众的心尖上,他的脚步既绝望又喜悦,既畏惧又急切,仅仅几步就让人感到这矛盾的心境,但是又是那么的端庄,头上的头饰都纹丝未动。
他确认了爱人的死亡,悲痛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是满眼的决绝。一袭红衣褪去,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有如丧服,他倾身探入棺木之中,带起一个青衣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