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 尚盈盈 - 鹿清圆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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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腊月二十七那日,金陵又下了些雪。瑞雪兆丰年,钦天监说是个好兆头。

张相借此时机上疏请李辞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今情形也无人再有心思提他的身世。毕竟李隐几个儿子,李盛早死,李哲失踪,李纪勾结外邦又自尽,剩下一个李琢又太小。再从几个藩王中算一圈,仁昭太子和李隐是亲兄弟,李辞血缘上竟也是最近,再有北境退燕,金陵夺宫。背后又有以昭华长公主为首的一干皇亲支持,确实是也无旁人更合适。而且几乎所有人也默认,李辞就是冲着龙椅来的。

但李辞以年关将至且先过好生节日后再商议为由给拒了。叫一众朝臣一时拿不准主意他到底什么意思。

张灯结彩的禁宫之中,过节的气氛甚浓,长乐宫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江可芙凑到案前看长公主李仪卿写“福”字儿。

“你怎么还闲着,宫里红纸都给你备好了,马上除夕,你的窗花我可还没见着呢。”

余光瞥了江可芙一眼,李仪卿打趣着,撂了笔去逗那孩子,江可芙顺手给她抱去,从案角堆着的一堆纸样子里抽出一张。

“又不是只长姐同我讨,前日见了知意,她也和我要了几张,早知不夸海口今年宫里的窗花我包。明明几年前我看大家都不怎贴的。但以乐说她娘跟她说东宫每年都贴。”呆了片刻,复叹口气,“我还是没法真的觉的她是恶人…”

这“她”说得便是沈妙书。那日宫破之后,江可芙把苏棠告知的消息转述李辞,带人速查清乐殿后,果然发现地宫从中救出燕王,沐季,沈妙书和几位在墨弋屠宫时失踪的太妃。

原来那日李纪带兵进宫时,便根据情报先至东宫杀死了欲走密道去调兵的李哲,看沈妙书有孕便将她先和几位太妃关在一起,待宫中稳定后又一起移到清乐殿关押。其间沈妙书险些流产,还是苏棠一早就察觉她没死而是被再次囚禁,撞着胆子同李纪求情才有太医前往救下她和孩子。孩子如今已近两岁,便是适才江可芙抱给长公主的女娃娃。沈妙书给她取名以乐。以乐和李琢一样,生在不太好的时候,身体有些弱,早慧很懂事,见所有人都不哭不闹。

“谁又想呢?”李仪卿停了停,似在思忖什么,片刻,“可真当她作受害之人,此前哪一个不比她可怜呢?”

沈妙书从不无辜。这个柔弱的女子自始至终都有算计除李盛外所有人的心。一切都已查明,皇陵之中的刺客是李隐为诬陷燕王等人的手笔,感业庵被杀的禁军是李纪所做,和江可芙交手的不属于任何一种,却是本要栽赃祝家却被李纪打乱计划索性顺手推舟想杀死江可芙的沈妙书部署的探子。

感业庵有迷药的茶水,冒牌的舒太妃,墨林轩的巫蛊人,甚至月婕妤早产的香囊,都有她介入其中。那日江可芙听她说着而今如此是自己的报应,但为什么要牵连李盛呢?女子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江可芙到底没有说出重话。

“不过明年那事,我初时还当无别闹着玩儿的,结果张相前儿就进宫教书来了。反正都是他们商议过的我们不管,他们做甚我们有钱给钱有人给人就是。但这一提她我想起来,这事一成,她要是寻短见怎么说?她和小十一这仇还真是不小的。”

闻此一怔,江可芙下意识去看以乐的小脸,小姑娘正懵懂地探身看着纸上的字。李仪卿察觉失言,赶紧摸了摸以乐的头同她小声说了几句哄孩子的话。良久,江可芙低声道:“我不会管她的,她说了这是报应。但孩子无辜。长姐,其实昨日下朝来李辞去墨林轩待了好一会儿,回来跟我说,李琢连五岁都没有,但怎么那么会委屈自己周全旁人呢?我就知道会怎样了…”

暂延顺天年号三年三月,以昱王张相为首的几位重臣拥立启英帝李隐第十一子李琢为帝,经礼部拟定,改年号元照。

相比此前大启出现过的幼主和“傀儡天子”,这位年幼的新帝一登基就让连张相等人在内都有点吃惊。

他先是自己下旨为燕,灵二王平反释放其家属特许留京,同时赦免了被冠以谋逆之名的祝家只令祝家子弟再不许入仕。之后以护国有功,朝廷勋德赐昱王“定安”之号,封昭华长公主为镇国长公主,张相,江尚书,镇国公等老臣,北境军各部也均有封赏。

自然这些他自己没想到张相作为帝师也会代为下旨,不过是新帝登基后的基本行事。最令人惊奇的是,他追封先帝四子太子李盛为帝,沈妙书担了一个皇后之名被迎回东宫居住,二人之女李以乐封敏嘉公主。就连死去的李沐凝他都没有忘记,征得同意后将她的棺椁迁到了沈家同沈纵合葬。

至此,大启的局势也算稳定下来。年幼的君主高高坐在上首,虽然坐在椅子上脚还沾不到地面,但十二根白玉珠串后那张稚嫩面孔上,那明澈瞳孔里,是那样沉静与坚定。

*

莲叶接天,河水随着欸乃橹声倒映着几点粉盈盈的荷花荡开碧色,江可芙卷起袖子探出船去鞠了一捧,水珠点在自己面上盼得几丝清凉,不远的小篷船处不紧不慢地吆喝着“梅子酒”在这孟夏正叫人口渴起来。

正盯着那处出神,颊边忽然一冷贴上个凉丝丝的瓷做物什,心中欢喜,顺手接过,但口中不免还要为这突然嗔怪起来。

“李辞,你怎么又无声无息的。下次我转手一扭就把你摔出去摔个大马趴。”

“这不惊喜嘛。先惊后喜。”

身后几声低笑,头顶光影一暗来人已坐在身侧,在这窄窄的船尾显得有些局促。回身推了一把见说不动人,所幸衣衫上倒也有几分凉气,江可芙顺势往李辞身上一靠,拿起冒凉气的小瓷罐便往他后颈贴。

“冬日里我也这般惊喜你,你最好是还这样嬉皮笑脸。”

“我哪儿就嬉皮笑脸了,你不高兴别喝啦。适才不知谁,盯着岸上吃酥山的小孩儿好一会儿,若不是在水上,那孩子怕不好意思要问要不要来一口了。”

面上一窘,江可芙当即给了身侧笑嘻嘻的人一拳,打开瓷罐封口灌了几口,又将微凉的掌心贴在面上消暑。恢复正色道:“我看这河好得很,倒是适才过的那个桥,早点修一修吧,这次掉个大人,下次就能是个孩子。若晚间有慈恩街回来的醉鬼,掉下去说活该他一个人淹死也就罢了,出了人命多少惹人忌讳。”

李辞点头:“这是一点,我回去告诉工部他们寻人,还有沿岸有些问题,旁的倒没了。毕竟也试走三日,也只是依旧河扩充罢了,单论水路还不至有什么岔子。”

“确是如此,不过——”江可芙用手遮了遮日头,嗤笑道,“你说看工程就看工程嘛,非说在城里逛一逛玩一玩,大夏日里头被哄来我还道有什么新鲜瞧,钟秀河里种荷花是好看,但是一不遮阳二不消暑的,热啊。”

“是我忘了,该等再长长,自己撑条小船来就只在船上一躺,荷叶再密一些高一些就是天然的伞了,能在底下从正午躺到日头落山。”

江可芙摇头:“一听你就胡诌了,在钟秀河哪里使得,这不是阻往来行船么?城外倒有个地方,镜湖里随便躺,不过也少了点那意思。唉,说到底还是这金陵城啊,美是美,但有点匠气。欸,靠岸了,先上去吧。我要去碧于天吃一大碗酥山。”

拽了一下李辞衣袖,江可芙此时也不惧热了,脚下生风步履飞快,直奔慈恩街碧于天二楼,果真就点了一碗酥山。李辞要了两坛青梅酒,二人在观景台那处坐定。

拿着勺子剜了一大口,江可芙望着街角,突然想起什么道:“如斯不会回金陵了么?”

“大概吧,反正店不开了。她传过你的信后,我回金陵再没见过。其实没什么,我们都有各自私心,我脸皮厚些不在意,她觉得重要就躲了。不过现今局面也算她所求,她也没必要再见我。”

江可芙点点头,想起真相,只觉得有点可惜。

她其实一直好奇过李辞和魅香阁的关系,如斯身份又看起来就神秘非常。直到数月前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递到王府,一切才彻底揭开。

该说李辞有个好父亲吧。还是因为仁昭太子,如斯是当年南疆受灾被太子从她饿得要吃人的父兄手里救下的。要回京时,太子把她交托给一对老年无子的夫妻。那家开镖局,她就跟着走南闯北了好些年还拜入江湖门派学了些功夫。直到后来太子突然出事,她做不了什么,惊怒后上京暗中查访,发现了太子遗腹子的秘密。

不同于太子身边暗卫希望李辞登帝位的情感延续,她倒只希望恩人的孩子平安,因不相信李隐善待李辞还在南方一带逗留多年,直至江可芙入京的前一年,她才终于接触到李辞,假以和常家私仇为由寻求帮助合作。李辞自然知道这非真相,但当时李盛和李哲暗地已有冲突,如斯身世也并无什么不可说只是个有点势力的江湖人,索性顺水退舟成了盟友,后又盘下魅香阁掩人耳目做了情报站子。

“唉,我还想再见见白姑娘呢。还有那个玩纸人的什么姑姑,再见面我非得烧她一把火,私仇哪儿有往旁人身上报的。”

前几日李辞也讲了好多如斯的门中事。那程姑姑和如斯原是同门,自己练功时走火入魔练废了,师父将门派寄希望于她不成,便转而收了颇有点天赋的如斯。二人一直不怎么对付。程姑姑忤逆师门故意去练了邪门功夫成了小孩模样,只是邪门功夫兴许连人性情也变了,她平素便只喜欢摆弄棺材,纸人一堆死人东西。

“不过确实也很难不迁怒,就像…”

说到这话题自然还有现成的例子,想起宫破后不见踪影的顾徽易一干人,江可芙便叹起气来到底没说出口。知道她想说什么,李辞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他们不会再成气候的。”

“不是…”摇摇头,江可芙想了想道,“我只是在想,仇恨的力量真的很大。但是,你看现在的陛下,对旁人的喜恶就像成亲时外面贴的窗花。”

“嗯?”

李辞不解。

江可芙笑起来,有点得意道:“只有喜啊。他跟个圣人似的。”

先是一愣,继而也好笑这比喻,李辞大笑起来冲江可芙比了个大拇指。这当口二人也吃完了东西,结过账后走上慈恩街。

已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但日头依旧刺目灼热,迎面过来一阵风吹动江可芙绾发的带子,伸手按住,目光投在临街胡同里人家的高墙上,江可芙忽然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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