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真相
徐骋瘫坐在地,瞪圆了眼睛,傻愣愣地看着自家那向来只对外人面慈心狠的岳丈大人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御龙殿的中央,耳听着他这一回磨刀霍霍挥向自己,那一颗孺慕之心霎时之间如坠冰窖,再无半点儿温度。
自己这样信任泰山大人,就算被人指着鼻子斥责,被陛下厉言打入大狱,都没有想过要出卖他。为何他这会儿竟然就能如此红嘴白牙的颠倒是非。
这不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吗?!
徐骋就是再糊涂,这会儿也明白过来,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那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没有人会把自己从大理寺的牢狱中给捞出来的。
不!甚至今天自己都不一定有机会能够活着离开。
而就是在这般时辰,徐骋还分出几分心思来埋怨自己的结发妻子,若非她非嚷嚷着要交好京中权贵,急切切地大摆宴席,又怎么会把把柄递到了御史台的手里?又怎么会给那煞神以开口的筏子!
这叫什么!这叫别人瞌睡了,自家就上赶着给递了枕头!
越想越悲愤,徐骋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猛地挣扎起来,那些训练有素的宫卫不知是晃了神还是怎么了,竟是没能将人按住。于是在众人的目瞠舌结之下,徐骋一下子冲到了大殿中央,一边以头抢地,一边痛哭流涕地诉冤,半点儿不复平日的文人风骨。
“微臣冤枉呐陛下,这些事情都是侯爷支使微臣干的,不然就是再借微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啊。”
“当初侯爷……不,陈颂之挑中罪臣为婿,就是看中了罪臣一贯不冒尖,人又平庸,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好在暗处能够帮衬他成事。十五年前,侯爷想法子把臣调到江陵城后不久,就派人给臣写了一封家书,信中命我接近前太医院院正容嵘的胞兄,怂恿他对容嵘生出不满之心,私自在容嵘调制的补身药丸中动了手脚,以剂量之差变良药为毒药。臣最初并不知陈颂之为何针对容嵘,直到毒丸案发,太子被废,才惊觉不对。可彼时臣心下惶恐,不敢声张,也因此一直为陈颂之要挟。”徐骋仆倒在地,身子抖若筛糠,“后来臣又接到密令,在江陵衙门中称病,借此闭门不见客,实则暗中率人在西南到盛京的必经关卡附近设伏,只为了取溍王世子的性命。”
说着,他又忙转过身,朝着沈临川不住地磕头,“世子,是臣的过错,臣对不起您啊!”
“陈颂之,你有何话说?”
文宣帝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面无血色的静宁侯身上,后者红着一双眼睛,还试图辩解:“陛下,老臣这么多年来为了大盛朝的江山社稷殚心竭虑,对陛下忠心耿耿,又岂会做出以毒丸戕害陛下那样十恶不赦之事?定是徐骋受歹人蒙蔽,老臣实在是不知情啊!”
静宁侯的话音甫一落下,本来静可闻针落的御龙殿中忽而传出一声不阴不阳的冷笑。
静宁侯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就看见沈临渊正负手而立,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对上他的视线,沈临渊更是不闪不避,反而眉尾一扬,讽道:“老侯爷忠君之心,确实天地可鉴。不过有谁说当年的毒丸是冲着陛下去的了?”
毒丸案自始至终受到牵连的,不过是无辜殒命的先溍王妃,还有为此被废黜储君之位的端王,以及冤死狱中的容嵘。
从前苦无证据,没人敢提,这毒丸案分明针对的是当时的太子沈修鄞。
似乎是为了印证沈临渊的话,徐骋赶紧抬起头来,急切切地附和道:“小王爷说得没有错。臣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切,十五年前的算计确确实实都是冲着端王殿下去的。”说着,他自除官帽,而后解下束发的发带,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蛮力将发带拆开,从中取出几张被折叠成长条状的信笺,信笺纸张泛黄,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大监接过信笺交给文宣帝,文宣帝一目十行看完,又面色凝重的让大监拿给沈临渊过目。
这时,徐骋颤抖着声音继续道:“这些是当年陈颂之给臣的密信,本来依着他的吩咐应该早早焚毁的,但臣……为了安全起见,便一直缝藏在发带之中。那时候,毒丸被送进宫,依着既定的计划该送去的是栖凤殿皇后娘娘处,不料当日先溍王妃入了宫,误食毒丸。虽然中间出了差错,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这一计歹毒在不仅要将沈修鄞从储君的位置上拉下来,还要让他背负上弑父弑母的骂名,可见幕后之人对太子的怨毒。
静宁侯为何会恨太子至如斯地步?
在殿中很多人困惑不解的同时,也有脑子灵光的人很快反应过来,静宁侯府与淮西郡王府乃姻亲关系,老侯爷的女儿正是淮西郡王妃,而外孙女恰正是如今颇得帝宠的孟贵妃。
十五年前,恰正是孟贵妃之子沈修堇出生之年。
这分明就是要为重外孙铺路呐。
文宣帝想通其间关窍,当场龙颜大怒,废除了静宁侯的爵位不提,还直接下旨让沈临渊率暗夜卫去抄了静宁侯府,并将陈颂之交由暗夜司查办。绕开大理寺,把陈颂之送到了可以说是苦主的沈临渊手中,可见文宣帝是铁了心不会放过他了。
当日下午,沈临渊身着一袭玄色绣飞鱼锦纹的官袍,手持尚方宝剑,长身玉立于静宁侯府门前,冷眼看着暗夜卫手脚利索的将侯府上下一干人等拿下。初春的风尚且残存几许寒意,凛凛冽洌,刮得他衣袍猎猎。
不多时,风中响起了连天的哭喊声,一声声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引得长街上不少百姓纷纷上前围观。
因着休沐日当值,今日容御反而得了空闲,便在吃过晌午饭后领着容嬿宁出门,预备着要去梨园听戏,半路途径静宁侯府所在的隆昌街,听见动静,便着下人去打听了一番。
弄墨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一边猛喘气,一边道:“是静宁侯府被下旨抄了,暗夜司的人正忙着抓人抄家呢。”
此时先前一点儿风声也无,容御当即皱了皱眉,“怎会是暗夜司的人抄家?”
弄墨摇摇头,“小的听得不真切,有人说是静宁侯涉嫌谋害先溍王妃,有人说是跟一桩宫廷大案有关,还有人说是受了新上任的徐大人的牵连。”
“哪个徐大人?”
弄墨脸色变了变,“好像就是瑾若公子的父亲,徐骋徐大人。”
正在这时,一个看完抄家热闹往回走的中年人不小心听得一耳朵,便神神秘秘地凑到了马车边,道:“徐大人是遭了殃不假,可人家是一人下狱,阖家老小除了出自静宁侯府的徐夫人外,可没有一人被株连,这谁连累谁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得清楚的。”
弄墨忙追问道:“那大哥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中年人连连摇头,但瞥着弄墨无语的反应,忙又补充道:“依我看,小哥你前头说的第一个猜测可能性更大些,你是没看到带头抄家那位活阎王的神情,啧啧啧,看侯府的男女老少就跟看仇人一样。要知道那煞神从前也是狠厉出名,可哪一回暗夜司办案时,他不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脸,可从未像今日这样情绪外露过。”
偌大个盛京城中,能被人称作是活阎王与煞神的,容御也不会猜到别人头上,他启唇正欲询问先前侯府被抄时的情形,便闻得隆昌街内传来一阵嘈杂动静,紧跟着那中年人脸色一变,低语一句“暗夜司的人出来了”后,就撒开脚丫子跑了。
隆昌街上,暗夜司的人押解着侯府的男女老少,浩浩荡荡地从里往外走,容家的马车不得不避到一旁,容御正兀自理着头绪,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一直静默不语的自家妹妹挑开了窗帘。
容嬿宁半掀窗帘朝外望去,发现原先涌在长街上围观热闹的百姓已经飞快地散开了去,只留下零零散散几个胆大的,正扒着长街两旁店铺门前的廊柱张望。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的声响交错着响起,抬眸之间,容嬿宁不期然撞见一双幽邃的眼眸,不及她辨清那眸底的情绪,便闻得马儿嘶鸣一声,随即尘土飞扬,一片玄色的衣角匆匆掠过。
不知为何,容嬿宁忽地忆及自己头一回上京,入城那日所见的场景来。
彼时她为那一双薄凉狠戾的眼眸惊慑,却依旧听得见道旁不知情者的议论纷纷,今日与那日似乎并无不同,唯一有变化的可能就是那双眸子里有的不仅仅是狠戾,更多的是沉痛与愤恨。
她呆呆地盯着逐渐空落下来的长街看了一会儿,而后缓缓地放下车帘,转过身来,见自家兄长正瞧着自己,便抿了抿唇,不做掩饰地径直询问道:“阿兄,今日之事你在大理寺时没有听到过半点儿风声吗?”
容御摇摇头。
说实话,就他在大理寺这些日子的观察,大理寺卿萧干与沈临渊颇为亲近,大理寺和暗夜司看似分家,实则牵扯颇多。按理说,暗夜司抄查哪家哪户,就算不用提前告知大理寺,大理寺里也不该半点儿风声也没有。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抄家之事,事出突然,怕是跟今日的朝会有关了。
毕竟他似乎听说,御史台今日要参徐家奢靡,而他的上司萧干今儿还特地起了个大早进宫看热闹去了。
怕是瞧徐家热闹事小,看侯府的热闹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