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岛里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大雨轰隆，整个天地似乎都要被雨水淹没。从洪水中逃出来的人全都被安置在大堤的临时避难帐篷中，听说等到了明天早上还要转移位置。

我跟谢槐安还有我哥并排坐在帐篷的一个泡沫板上，我爸带着奶奶去了一个有医护人员的帐篷休息。

帐篷里亮着几盏油灯，昏昏暗暗，我们四周全是人，地上泥泞斑驳，空气湿漉漉的，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大家絮絮叨叨说着话，时而有一阵啜泣声出来。

一切像是做梦。

突然而至的洪水以及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谢槐安。

暧昧不清的灯光下，我们并排坐在那里，没有人讲话。

好久不见，其实有好多话想跟谢槐安说，但真看到这个人，猛然觉得安安静静跟他待在一起就是件让人感到无比幸福的事情。

过好久，我哥突然笑着说：“谢槐安，你说我妹傻不傻，刚她看到你，我骗说你怎么可能回来，她还真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哈哈哈！”

他最爱在谢槐安面前拆我台。

我脸上发热，起身按着他叫他闭嘴，一边又忍不住去瞥谢槐安，深怕他也觉得我傻。结果谢槐安在一边看着我笑，看起来更傻。

这傻子，我想着，脸上的温度越高。

想起刚才大雨里谢槐安抱着我时说的那句话，有点如梦如幻。我还在怀疑，他是真的专门回来找我，还是回家过暑假了。

这个年纪就是如此，哪怕人家郑重其事说一句我爱你，都得反复询问是不是真的，更何况我跟谢槐安之间本就不明不白。

沉默又要回归，我哥接着说：“不知道荆市怎么样了。”

我也开始担心我妈，她独自一人在家。

这时，谢槐安终于开口：“荆市地势高，应该不会有事。而且我来的时候，巷子里已经在组织大家避难。”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瞬息抹平了我心中的担忧。

我找到理由回头正大光明看向他，问：“你声音怎么了？”

这是我们久别重逢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盯着我，说：“上火了。不碍事。”

他的眼神深邃有力，我忽地不敢直视。偏开头，我带着些期盼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今天刚到家。去你家你妈妈说你来农村了。”

我跟我哥也是今天过来的。也许我们擦肩而过。我有点可惜，又有点窃喜。他第一时间来找我，他说的是真的。

心里冒出一个想法，霎时，我想问他一句，谢槐安，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可是我哥在现场，我没敢问，这个冲动也很快就消散在满空的水汽中。

这时候一名军人走进来，说前面需要人帮忙抗下沙袋，帐篷里的年轻人有没有自愿去的。

我哥第一个站起来，接着周围陆续站起来几个人，旁边轻轻一动，谢槐安也站了起来。

刚才着急没有细看，现在一看，谢槐安似乎又长高了。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低头看我一眼，说：“照顾好自己，回来有东西给你。”

我想说我跟你们一起去，结果我爸走进来。他走到我身边，跟我说他要去帮忙，让我照顾奶奶。

我只能留下来。

眼看着谢槐安跟着人群走出去，我情不自禁叫住他。

谢槐安回头看着我。我定定看着他，那句问题到了喉咙边转了一个弯，变成了：“注意安全。”

“好。”他一脸认真冲我点点头。

我哥竟然没走。他突然撩开帐篷的遮挡，冲我道：“沈秋白，我跟你亲爸也要去帮忙，你怎么不让我们注意安全？”

帐篷里往外走的男人一阵哄笑。

我耳朵发热，忙说：“你照顾好我爸。”

他嘁了一声，然后一伸胳膊将谢槐安搭住，道：“放心，你爹跟你家安安我都会帮你照顾好的。”

说完，他便带着谢槐安离开，我站在原地，脸都要烧起来。

我去到另外一边的帐篷。

这个帐篷摆了行军床，一长排过去，仿佛看不到头。里面都是些老人小孩和受伤的人。因为地方需求大，每个人最多只准一个人在旁边照顾。

我找到奶奶躺着的床。她看我过来，伸手握住我的手，眼泪又掉下来。

西瓜没有抢救出来，家里的老房子也被冲垮，还有爷爷的照片……

搬家时爸爸就叫着将奶奶带到荆市生活，但她怎么都不愿意，就为了守护这些东西，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场大水冲了个一干二净。

就好像人活一辈子，结果被一块橡皮轻易擦去痕迹。

“你爷爷一辈子不容易啊！”奶奶一边哭，一边跟我说着。

她说起她跟爷爷的故事。

她是个，为了吃上一口饭，跟着戏班子到处跑着给办红白喜事的人家唱戏。

当年唱到这村子，碰上个土匪欺负她。那年头强抢民女毫不夸张。戏班子的人怕地痞，不敢帮忙，是爷爷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