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番外
2020年的十一月,谭怡人于北京顺利产下一女,取名谢灵畹。
名字是谢蕴查了不少书亲自取的,女儿出生后又很迷信地找人算了八字,恰巧命中五行缺土,田字旁的畹是生僻了点,却用着刚好。
这个畹取自“九畹”一词,九畹是兰花的典实,可追溯到《楚辞》,民国时秋瑾女士咏兰,写“九畹齐栽品独优,最宜簪助美人头”。
秋也有,兰也有,谢蕴笑说:“不比秋兰好听多了?一点儿也不俗。”
那时谭怡人月份已经大了,但还没到预产期,在家里养胎。她像个老佛爷似的卧在客厅的贵妃榻上,吃到嘴里的水果是亲爹给剥好的,亲妈苏女士在厨房指挥两个阿姨准备晚饭,亲妹妹还要听她使唤,一声令下就得去拿毯子给她掖好。
瞪了谢蕴一眼,除了他们两个当然谁也不知道这句话在说什么,“怎么不直接叫谢九畹,听着有气势。”
话音落下,她对上谢蕴深深的眼眸,嘴里吃东西的动作停下,后知后觉品味中间那个“灵”字。
原来他比她记得清楚。
和她坚持挺着大肚子举办婚礼一样,非要带着灵儿的那一份,幸好还有机会偿还遗憾。
“如果是儿子呢?姐夫,你只起了个女名。”谭怡人亲妹——唐念怡接过了写著名字的那张纸,发出疑问。
“儿子啊……儿子的名字不急。”谢蕴兴致缺缺的样子,没了给女儿起名的那股热络劲儿。
谭怡人笑了笑,好像从她怀孕开始两人就默认这一胎是个女儿,谢蕴比她更甚,一度让她有些担心万一生了个男孩他会不会失望。
她的亲生父亲在旁边也笑了两声,电视放着嘈杂热闹的综艺,低沉的男声听着不大真切。
“要是男孩,名字我帮你们取。”
谢蕴忍不住挑眉,老丈人的话他到底不好意思公然驳了面子,而不管生男生女,起名字这事谭怡人本就没打算掺和,心里已经在想晚饭后宵夜吃什么。
只有唐念怡很不信任自己的父亲,频繁向谭怡人发射危险警示信号,谭怡人毫无察觉,她父亲又向她发射追杀信号,客厅内气氛微妙。
幸好拥有最高话语权的人来到客厅,苏女士正在重新往手腕上戴手表,显然刚刚有帮忙下厨,柔声叫他们去餐厅吃饭。
唐念怡最先开溜,脱离父亲视线宣布危险解除,搂上苏女士的臂弯就要打小报告——开玩笑,小外甥要被她没文化的老爸命名,也太可怜了吧!
谭怡人于孕中期寻回亲生父母。
起初提出让谢蕴帮忙去找,谢蕴很是惊讶,因为她不同于其他没能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她有前世记忆,可以说从小就带着超乎常人的成熟和通透,所以她从来没有跟谭耀祖吵着要过妈妈。
但那时她更多的是好奇,好奇怎样的母亲会选择放弃亲生女儿——前世灵儿在她怀里逝世的锥心之痛,另一种程度上的母亲不得不放弃女儿,让她无法理解对方的做法。
没想到寻找是双向的,很快联络就联络上,她的亲生父母定居香港,千禧年底生下妹妹唐念怡。二十世纪末谭耀祖也正是从香港携巨额资产返回内地,说得通。
谭怡人像她的母亲,念怡像父亲,从性情到气质上区分明显。
念怡很粘她这个姐姐,谭怡人受不住这一套,可父母作为长辈做不到念怡那样,所以她和父母的关系只能算得上礼貌,算不上亲密。
谢蕴看得出她对于这些没那么在意,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一点也不恨么?”
谭怡人淡笑着说:“可能一开始还有点儿,接触过了就完全释怀了。”
那时他们两个一起在卧室的阳台吹夏末的晚风,谭怡人靠着舒适的躺椅,眯眼看日落。
前两天她和念怡还有苏女士一起逛街,多看了两眼,那位面善但和她一样冷淡性格的母亲就给订到了家里,让她第一次感觉到小说里被霸总宠爱的感觉。其实这张椅子除了好看以外实用性并不高,除开怀孕的缘故她也不喜欢在阳台吹风,只当盛情难却。
谢蕴则坐在矮了一半的小板凳上,熟练地给她揉捏粗了一圈的小腿,静静听她说。
“我现在怀孕,我爱的、爱我的人都在身边,你不用说,亲生父母和妹妹都在一个屋檐下。秦昭自己打死不愿意当妈,我怀孕之后来家里都快比回自己家勤快。还有梁以霜虽说没在北京,那劲头像要和昭昭竞争当干妈一样。
而且不像当初生孩子太早,身体和心理状况都不好,受很多罪,这一胎到现在都很让我省心,工作室的事也不用我操心,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觉察到说起“当初生孩子”那句时谢蕴短暂停住了动作,慢悠悠补上句:“不仅仅是比当初,比现在绝大多数的孕妇都可以吧。”
谢蕴露出了个不太自然的笑,那瞬间心里是羞愧的。他想他有什么资格去问谭怡人是否怨恨亲生父母,他欠她的岂不是更多。
谭怡人总觉得这一世的感情中两人换了地位,前世显然她是更患得患失的那个,今生轮到他体会这份爱的苦楚。
她伸手扯过了他的手,让他不用再给自己按摩,平时冷漠的双眸中挂着柔情,孕期的缘故谢蕴还觉得其中夹杂着母性的慈爱。
“她不一样。”她说的是她亲生母亲。
“她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她爱的、爱她的没有一个在她身边,家里只有几个贴心的保姆,还有我爸,我是说你哥……可跟亲人还是没法比吧?想想觉得还挺心疼她的,就像上辈子刚生灵儿之后,我也有过一阵子不知道怎么面对孩子,稀里糊涂地就生了,生完了才意识到那是一条被我草率决定的生命。
区别是灵儿比小时候的我乖很多。她说那时候大半夜我们两个对着互相哭和叫,谁也不让谁,她想打我下不去手,就只能虐待自己,我每次看她摘手表露出的疤都心惊,更不愿意理她老公。”
谭怡人说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当年她母亲一个人扛过来的,好像是将近零零年两人才结婚,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追问,给彼此留有隐私。
“寒生,你说换别的人不能理解,我们这种过了两辈子的人总应该理解吧。别说只有出家人修行,人活着谁不是为了给自己修个好结果,或许人家也修了两辈子呢,只不过记性没咱们好,免了不少烦恼。”
她那声“寒生”叫得谢蕴心窝一热,她很少这么叫他,平时不是叫谢蕴就是小叔,后者当然要背着别人,更像是为了惹他生气。
“更别说她托付的人很好呀,我有过那样一个爸爸是很幸福的事情,所以你看我现在也不想改姓唐,让唐念怡跟她那个蠢爸爸一个姓就够了。当然最最关键的是,他们并没有完全放弃我。”
她打小在大连长大,和谭耀祖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每年生日那天都会去照相馆拍合照,以及那年谭怡人的证件照。
照相馆是固定的那一家,即便后来为了谭怡人上学搬了家,谭耀祖还是执拗地开车带她去那家拍。
因为固定会多印一份寄到香港。
想到谭耀祖病榻弥留之际还不忘叮嘱她记得去拍照,她当时满脑子都是合照再没有了爸爸,丝毫没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而她毕业第二年前往北京创业,生日自然没再去大连的照相馆,只留了最后一年和爸爸的合照装进相框带到北京。
香港那边前几年先是发现没了父女二人的合照,苏女士本就抱着让她做一辈子谭耀祖的亲生女儿的态度,确定照片背后的时间是新鲜的还是选择按兵不动。
直到谭怡人去了北京,香港那边彻底收不到照片,疫情的原因耽搁不少,但那边始终在找,直到和谢蕴连上线……
谢蕴点头表示对谭怡人说的话赞同。
远处夕阳已经彻底落下,深蓝夜色降临,楼下院子里的灯也亮起来,念怡拿着网球拍,后面跟着不得不配合、满脸不情愿的父亲,小姑娘热情高涨,叫家里阿姨帮忙拉球网,这时落地窗被打开,传来的女声和谭怡人如出一辙的冷淡,苏女士一贯训斥唐念怡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