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郡主
事情果然如苏步月所料的那样,左相铁铮将她尚在人间的事实七分真三分假地传达到了北秦王面前,没过几日,作为一个“刚刚随养父一家回到北秦”的郡主,她便得到了北秦王要召见她的消息。
而后按照与苏正德等人事先商议的那样,苏步月和苏呈逸两人避开了宫中派来接他们的人,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先一步进了都城。
当年的南宫家旧邸如今已成了一个富商的私宅,据说这位刘姓富商原本只是个辛辛苦苦跑边境贸易还赚不了几个子儿的小商户,后来受惠于南宫信立起来的明文法度,终于能摆脱官方无休止的压榨和勒索,买卖路骤然平顺了不少不说,他也可以不再受边贸所的掣肘和盘剥,自己到都中做生意了。刘富商本就是个有本事的,倒也没有辜负这样大好的环境,很快就赚地盆满钵满,之后南宫家败落,南宫信在狱中病逝,这宅子被官府充了公,刘富商就用一笔绝对可观的价钱买了下来,说是算命的跟他说这宅子和他有缘。
事前打听清楚了这些之后,苏步月就吩咐人准备了好几车的东西,全用大红缎子系着花,她和苏呈逸两人的穿着打扮又相当贵气,两人领着这么个送礼的队伍像是找不着路似的在都城里晃了大半圈,最后终于在路人的瞩目中来到了刘府门前。
刘富商,也就是现在的刘老爷,因早前就已隐约听说了街市上流传的关于这位宣和郡主,前丞相南宫信唯一的孙女尚在人世并将要回到北秦的消息,故而他并未对来人的身份感到怀疑,只是对于这位郡主回来后竟然会如此大阵仗地“登门致谢”感到很是惊讶,尤其是亲自来到门前相迎,本欲请对方入府一坐,却又被婉拒。
“刘翁不必客气,宣和今日与未婚夫婿苏呈逸来此,只是为了聊表心意,就不对府上多加叨扰了。”苏步月像是全然没有在意那些看热闹的人,微微含笑,从容感慨道,“若非刘翁,只怕这宅子早已荒废了,作为后人见着那景象难免会觉心痛,如今见着这满目昌荣,又如何能不感安慰?”言罢,便吩咐了人把车上的东西往府里头搬。
刘老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番推辞,却到底是拗不过对方的坚持,只得道谢收下。
临走之前,苏步月又深深地往大门内望了一眼,最后才被苏呈逸搀着上了马车。
门帘将一放下,她眼中的温和眷恋便霎时无影无踪,冷静沉入眸底,疏淡的神色间看不出半分波澜。
车轮重新开始滚动,朝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北秦王宫,径直而去。
苏呈逸凝视着眼前人冷淡的侧脸,良久,终是打破了两人私下间已经维持了许久的沉默。
“你没事吧?”他问。
苏步月目光微瞥,似有些疑惑:“你指什么?”
苏呈逸觉得她是在故作若无其事,心中也越发憋闷,缓了缓那口气,才又尽量保持平静地续道:“重回当年的南宫家,你就没有半点怨愤哀痛么?此刻又没有旁人,何必如此压抑自己。”
他很想说你完全不必顾忌,想要发泄便都发泄出来吧,有我在。
可她听了,却只是转回了视线,继续看着窗外后退的街景,淡淡说道:“此时说这些,有意义么?”
苏呈逸也不知怎么,一听她这话立刻就忍不住了:“为什么没有意义?你原本就不该是这样冷淡无情的人,难道因为受制于父亲,你就连感情也一并被钳制住了么?”
“那我应该如何?在你面前大哭一场?”苏步月道,“不好意思,我半点想哭的冲动都没有。”
她是南宫家的后人,父母意外早亡,就连祖父也死在了冤狱里,她成了孤儿被和祖父有过节的人抢走收养,受了多年的不平对待,现在还要被人以性命相胁,这些事一桩桩说起来都是她的凄凉之处,若说她心中没有半点愤懑和伤心是不可能的,但那种愤懑和伤心却并非是由于“南宫家遭遇”的本身,因为……
对南宫这个姓氏,她太没有实感了。
无论是身为她亲生父母的南宫平和福川公主,还是在死后终于被证明了其远见和品德的祖父南宫信,都离她太远了,远到她没有一点点的印象,没有丝毫的回忆和情感共鸣能够让她站在那昔日的南宫府邸前就心潮澎湃,泪如泉涌。
她从小到大所有的温情,所有的眷恋,都不在这里。
这才是她觉得难过的地方。
她的亲人,她竟然无法为他们真情实感地流一滴眼泪。
偏偏苏呈逸跟她说什么不要压抑自己,她只觉可笑之极。若不是她的身份有用处,只怕苏正德这一辈子都不会让自己知晓真正的身世,难道她此刻脆弱地哭一场,苏家人就能放弃原来的计划,把毒给她解了?
想到这些,她目光就有些微微发冷。
苏呈逸将她略带嘲讽的语气和变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饶是心中早有准备,却仍然被她流露出的敌意灼了一下,胸口有些发疼。
“小月,”他听见自己还抱着一丝期望地开了口,“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父亲在你身上下了毒,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苏步月闭上了眼睛假寐。
她半个字也不想再听了,过去十几年,他们夫妻、父子都知道她的身份,知道苏正德收养她是为了什么,所以,其他人的态度全都是像个局外人一样的旁观。
放任、漠视。
事到如今,依然如此。若不是苏正德因她有用而发生了态度变化,苏呈逸又怎么会待她和当初截然不同?
她不想再和苏家人浪费一丝感情。
苏呈逸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车厢里又再回复了先前的安静,只有外面马蹄哒哒和车轮滚滚的声音在带着他们,一路前行。
***
南宫旧邸门前那出大戏,果然让宣和郡主已经进都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宫中,苏步月在宫门前刚一表明身份,立刻就有当值的将领亲自出来把他们领了进去。
北秦王元昭在御花园里召见了她和苏呈逸。
“你眉眼间倒确实有几分像你的祖父。”元昭打量她许久,最后似略带叹息地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说她长得像他的王妹福川公主,而是觉得她有几分像南宫信。
苏步月听着,便道:“王上还记得祖父的模样?”
元昭好像陷入了回忆中,点点头,又沉默了一阵,回过神复又看向他们:“这是你的未婚夫婿?”
他指的是苏呈逸。
后者便又再行了个礼。
“这婚事,是那个收养了你的义父所定?”元昭问苏步月。
她听出他这是在询问她是否真心愿意,便微笑道:“我与逸二哥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义父也是为了成全我们。”
元昭看她确实没有为难的样子,便也不再说什么,干脆道:“婚期可定了?到时孤送你们一份大礼。”
按照苏正德的意思,若是这婚事能由元昭亲口点个日子那是最好,等同于王上亲自赐婚,他和铁铮算计这些心眼儿,无非是想自家有个名正言顺摆得上台面的身份,这一点,苏步月原本进宫前和苏家人是心照不宣的。
但此刻元昭问起,她却回道:“定了十月初十。”
苏呈逸愕然,抬眸朝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