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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他走了

春末,周六午后,市图书馆新自习区。

阳光被巨大的落地窗过滤成一片惨白,均匀地泼洒在崭新得几乎反光的木色长桌上,空气里漂浮着新书印刷品的油墨味和中央空调沉闷的嗡鸣。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某种令人心慌的倒计时。

柏朝盯着摊开的物理习题集,视线却无法聚焦。公式和电路图扭曲成模糊的灰黑色块。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对面,叙春阳的目光,像夏日午后被阳光灼烤的蛛丝,若有若无地黏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关注。

他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竞赛题集,但笔搁在一旁,很久没动。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她手边那瓶见了底的水瓶,和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

果然,她刚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后颈,他就立刻站起身。动作很轻,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但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依旧刺耳。旁边一个正埋首苦读的男生不满地擡头瞥了一眼。

叙春阳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但他还是快步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他走回来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柏朝紧绷的神经上。

杯子被轻轻放在她手边,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喝点水。”他声音压得极低,气音般拂过,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柏朝盯着那杯水,没动。胃里像塞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胀。她不需要水。她需要的是氧气,是摆脱这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注视。

“谢谢。”她最终还是低声说,指尖碰了碰杯壁,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她没有喝。

叙春阳站在原地,似乎期待着她能喝一口,哪怕只是一口。但她没有。他眼底那点微弱的希冀像风中残烛般晃了晃,熄灭了。他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笔,却只是无意识地用笔帽一下下地、极轻地敲击着桌面。

嗒。嗒。嗒。

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刺入柏朝的太阳xue。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复杂的电路图,但那些线条在他制造出的、规律而压抑的背景音里扭曲缠绕,让她心烦意乱。

他终于停下了敲击。下一秒,柏朝感觉到他的靠近。他倾身过来,手臂越过桌面的中线,指尖点在她习题集的一道她打了叉的题目旁。

“这里,”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气息拂过她耳际,带着草莓牛奶残留的甜腻和她无法忍受的靠近,“辅助线应该连接这个点和这个点,你看,建立相似关系……”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那曾经是她偷偷描摹过无数次的轮廓。此刻却像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让她猛地缩回了手,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烫伤。

叙春阳的解释戛然而止。他点着习题集的手指僵硬地停在半空。整个空间死寂一片,只剩下空调沉闷的呼吸。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收回手,坐回自己的椅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块棱角锋利的冰。

“对不起。”柏朝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我……我自己再想想。”

他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刚才点过习题集的那根手指,然后用另一只手,慢慢地、用力地攥紧了它,指节泛出青白色。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几乎能压垮人的脊椎。

柏朝再也无法忍受。她猛地合上习题集,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自习区里如同惊雷。好几道不满的视线投过来。

“我有点不舒服,”她站起身,声音发虚,不敢看他,“先回去了。”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书包,拉链卡住了一半,她也顾不上,胡乱将东西塞进去,抱起来就往外走,步伐凌乱得近乎逃跑。

叙春阳没有阻止,也没有擡头。他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灵魂的泥塑,僵坐在那片惨白的阳光里,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玻璃门后。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不见,他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一直死死攥紧的手。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几个深紫色的、月牙形的印记,隐隐作痛。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杯她一口未动、此刻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水。水杯旁边,是她不小心落下的一支极其普通的、用了大半的黑色水笔。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小心地、仿佛触碰什么易碎珍宝般,拾起了那支笔。笔身上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弱的温度。

他攥着那支笔,越攥越紧,直到冰冷的塑料几乎要嵌入掌心皮肉。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光滑的桌面上,发出一声被桌面阻隔后显得沉闷而绝望的呜咽。整个宽阔明亮的自习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独自舔舐着又一次血淋淋的、不被需要的伤口。

阳光依旧惨白地照耀着,公平地洒在他颤抖的脊背上,也洒在那杯无人问津、渐渐彻底冰凉的水上。

无声,却刀刀见血。

初夏傍晚,学校后街僻静的巷口,刚下过一场急雨,地面湿漉漉地反射着昏黄的路灯光。

空气里混杂着雨水、尘土和路边小吃摊飘来的、腻人的油脂气味。柏朝手里捏着一个刚买的、烤得有点焦的蜂蜜蛋糕,纸袋被热气熏得软塌塌的。她看着几步之外,正弯腰从地上捡起几本散落习题册的叙春阳。

他的校服外套肩头被雨水洇深了一小块颜色,发梢也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显得有些狼狈。刚才那几个追逐打闹的小学生撞到他时,他手里的书掉进了积水洼里。

柏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甚至比他那个总是形影不离的队友动作更快。她蹲下身,帮他捡起最后一本湿了边角的练习册,用袖子擦了擦封面的水渍,递还给他。

“谢谢。”叙春阳接过书,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他看着她,昏黄的光线下,他眼底有某种东西极快地掠过,像是死灰里猝不及防跳起的一点火星,又迅速被他压抑下去,只剩下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温和。

柏朝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蜂蜜蛋糕往前递了递。还烫着,甜腻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潮湿的空气里。

叙春阳看着那个递到眼前的蛋糕,又看看她。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艰难地咽下了什么。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迟疑地,伸出手。

不是接过蛋糕。

而是,避开了那块散发着温暖甜香的食物,冰凉的、还沾着雨水湿气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刚才用来擦书封的、校服袖口的那块深色水渍。

指尖碰触的时间极短,短得像错觉。冰冷湿漉的触感却清晰地烙印在柏朝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脏了。”他说,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雨水呛住了喉咙。

柏朝举着蛋糕的手僵在半空。那点刚刚鼓起的、微弱的勇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酸涩感排山倒海般涌上,堵住了她的喉咙。

他还是不要。不要她的靠近,不要她任何形式的、笨拙的示好。哪怕只是一块廉价的蜂蜜蛋糕。

她慢慢地、想要收回手。

就在她的手腕即将彻底垂落的那一刻——

叙春阳却突然动了。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而是用力地、几乎是粗暴地,握住了她拿着蛋糕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捏得她腕骨生疼,温热的蛋糕险些脱手。

柏朝惊愕地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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