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君若有情我便休1
小娘娘(即先帝方婉仪)睨着六岁的孩子走过来,攀着襁褓说要瞧妹妹。小娘娘无奈的笑“什么妹妹?幼安是你的侄女。”
众位嫔御皆掩笑,小娘娘又问“邵娘子,近日皇长子如何?”邵秋白插手施礼“劳您挂怀,均安。”
小娘娘又笑说“邵娘子有孕五月,倒该多安养着,吾与官家皆盼你再平安产下孩子。”
几位娘子露出欣羡之色,小娘娘复说“你们莫吃心,邵娘子福气深厚,随侍官家不久,然人品端贵,今她为嫔御首,若无圣人,你们皆要敬她。”
几位嫔御皆施礼,小娘娘喟叹说“只可惜大娘娘去了。”几位嫔御神色颇有黯然,小娘娘即说“吾是念起,陶娘子是为大娘娘赐入潜邸。吾感念大娘娘对吾的恩德,必得尽心照顾四姐。”
此刻外间传话说“官家到了。”众嫔御便起身来施礼,今上见秋白便亲自搀她落座,先对小娘娘作揖后说“小娘娘为四姐如此,臣在此深谢。”
小娘娘摇头,不以为意“官家可是从垂拱殿过来?听闻陶娘子去后,臣属上谏,说官家子嗣不丰,因而请官家广纳嫔御。”
周、夏几位娘子闻言变色,秋白倒还镇定自若,今上回说“确是。只是臣禁庭嫔御原已有几位,如今亦有皇长子,今不愿再纳嫔御。”
小娘娘笑了笑,摇头说“官家子嗣繁衍,国朝社稷才能安稳。官家的爹爹心属舒娘子,可舒娘子早年生产二姐伤了身子,再不能育子。而今后扶持官家娘娘,有了官家,有时官家的疼惜与子嗣繁衍并不相关。”她复望秋白“但令自己疼惜的嫔御产子,的确能令官家更欢喜些。”
今上拱手答说“臣受教了。”是日晚,今上并未如常前来观月,而去了吴娘子的清宁阁。
香缘有些不忿“凭旁人怎么说,官家便真的信?现下娘子还有娠,官家又不是真的不去看望那些娘子了,谁进幸小娘娘也要置喙吗?”
弄玉拦她说“娘子安心。官家的确忧虑子嗣之事,众娘子产帝姬多,皇子少,官家践祚,如今只有皇长子,是要忧心。”
后连几日,今上均往其余几位娘子那里走了一走,那日周、夏两位娘子来看望邵秋白时,提起此事,周娘子颇有惭愧“那日小娘娘提起,真是羞煞我等。说起侍候官家这些年,我亦无所出,真真是没有福气。”夏娘子说“听闻你这几日并不痛快。”
秋白笑说“只是晕眩,已传太医来瞧过了。比起上一胎,这孩子的确是折腾了些。”周娘子凑近“太医诊过没有,是皇子还是帝姬?”
秋白手抚在小腹上“太医谨慎,都是好的,只要能平安顺遂就好。”周娘子说“你产这一胎,我和夏娘子必要来看顾着。莫提旁的,你上一对龙凤呈祥,产子后旱灾得除,天降大雨,是吉兆,是以进封为淑妃,此次再生产,便是进秩贵妃。想大娘娘当年亦是自郡君进秩贵妃,再册圣人的,可见你有好福。”
秋白只摇头,笑说“大娘娘为先帝产三女一子,官家又天资聪颖,才能让先帝如此疼爱。”
几人说着话,见香缘气愤的疾行入内,周娘子问“这是怎地了?”香缘施礼“奴方才听说,官家瞧上了大长公主府邸的一个歌姬,如今欲留在福宁殿为御侍。”夏娘子亦恼“歌姬?那是甚么?官家昏聩了么?将青楼楚馆做派的人纳为御侍?”
弄玉上前说“奴还听闻,歌姬顾氏从前是乐律中的人。”
周、夏两位娘子愈发气愤,后周娘子说“前朝那些相公最会阻挠官家放纵私欲,怎地今日倒不说了?”
香缘闻言笑说“可不是,奴如今倒盼那些官厉害些。如今台谏听闻此事,已然求官家赐对,还将福宁殿围的水泄不通,官家连晚膳都传不进来。”
夏娘子哂“官家一向是自持的人,圣君谨慎,一举一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今纳贱籍之人,是授人以柄,便算真地留住了顾氏,顾氏亦无法在禁庭立足。”
此事闹了大半月,今上意外并未妥协,他执意将顾氏留在身侧,对于朝臣的进谏充耳不闻。臣属从温和的讽谏到直言不讳皆尝试过,甚至一位台谏中人激烈的说“官家宠信贱籍女,色令智昏,为帝昏聩,天理难容!”
还有人提及秋白“今邵淑妃有娠,官家不顾邵娘子而另耽迷于顾氏,顾氏惑君甚,理当枭首!”
禁庭的娘子以吴娘子为首,亦往福宁殿进谏言,请官家将顾氏逐出宫去。秋白始终未有言辞,直至那日她在廊下安坐,望着簌簌的碎琼乱玉落下来,弄玉在一旁侍立,说“如今福宁殿门庭若市,各阁娘子日去拜谒求见,官家闭户不见,昨日还罢了早朝。”
秋白手捧暖炉“可惜官家不会再从谏如流了。”弄玉颔首“娘子,虽说大娘娘亦是舒娘娘(先帝舒娘子)的亲信,出身不高。可官家疼惜顾氏,当真是如他们所说,是顾氏惑君?”
秋白将暖炉搁下,取过内人奉上的药碗“我未曾得见顾氏,但听周娘子说,她曾与顾氏有一面之缘。顾氏为人直率,同官家从无遮挡隐瞒,有何所喜所恶皆能明白告知官家,官家大抵是爱她的纯粹天性。”
弄玉蹲下身来拨弄炭火“天性?这禁庭的嫔御硬生生被谏官,被礼法章规迫成了女德昭彰的神人,又哪里会有什么天性。
秋白笑中带有一点苦涩“官家放纵私欲,与台谏抗争,既是为了顾御侍,亦是为了自己罢。他多年受台谏所困,禁庭的嫔御亦无几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纳取的,陶娘子的事他向台谏妥协,如今再受台谏逼迫,只觉失了天威,以是处处与台谏作对。”
弄玉闻言笑说“是啊,台谏将官家当成无欲无求的神袛,却不想官家还有怜香惜玉到如此地步的一日。官家愈是宠信顾氏,台谏与禁中娘子就愈是容不下她,因此官家究竟是在护顾御侍还是在害顾御侍?”
秋白抿唇,一勺勺舀了安胎的药汤喝下“她如想安心立命做嫔御娘子,必不能如此锋芒毕露,若不想,只求一时热切,有官家疼宠一时便足够,那如今亦该是得偿所愿了罢。”
一月多后,台谏依旧紧扣此事,毫无松口之意。然而比起此事,西境战事又起,军机要务从来皆是最紧要的,今上亦做出让步,他只册顾氏为县君,亲笔书浮华二字给她做阁名。
顾氏入禁庭后,秋白因孕七月,免各阁请安。逢除夕日,吴娘子等人于观月阁说话,高娘子提起顾氏时满是嫌恶“真是小家小户的出身,连带侍奉她的内人亦是斤斤计较,我阁中内人不慎撞了官家赐她装首饰的匣子,浮华阁的内人竟不依不饶,我后也照例赔了她许多,可她说御赐之物不比平常,说我嫉妒顾娘子得幸,才特地如此。”
吴娘子提及她时,亦无怜悯“台谏如今依旧请官家将她处死,官家却仍旧不为所动,她的歌喉的确动人,可禁中缺让官家听曲的歌姬么?”
周娘子更是毫无留情的说“官家宠信她,她却不能生养。说是在乐律里受了许多苦,老妪强迫她喝了绝育的药,此生亦不能为人母。不能生便罢了,可不要如有些人,企图夺人之子。仗着官家宠信嚣张跋扈,那些替官家守山河的人,都会愈发容不下她。在官家心中,难道一个女子还能重过官家的万里山河吗?”
秋白垂首,吴娘子说“到底是没有教养的女子,只会在官家面前装出一副可怜见儿的模样,可不是和从前的陶氏相似的很么?如今还有传闻,说官家对陶氏余情未了,旧情难忘,才会纳顾氏。”
几人说笑自如,秋白始终不出一言。直到外间有内侍传话“娘子,浮华阁顾娘子到了。”
秋白直了直身子,重新整襟坐正,众娘子亦不再嬉笑,都周整的坐着,待顾娘子入内后,照常施礼。吴娘子斥说“没规矩,初拜谒邵娘子,连下拜稽首都不愿么?”高娘子亦斜睨她“什么做派?顾娘子只是县君,却穿近红的襦裙,当真是目中无人。”
顾娘子终于忍不住,直接起了身,回说“两位娘子既对我不满,不妨去对官家说好了,在官家面前装的温柔恭顺,人后却恶语相向,我为人不正派,难道你们便正派了?”
吴娘子讥讽道“我们自都是不正派的很,可我等总归都是清白人家出身,不曾入过那黑漆漆的窑子,更未在乐律凭身子讨好郎君!”
顾氏气甚“吴娘子何必如此羞辱!你们容不下我,不愿我与官家在一处,可我究竟何处开罪过你们,我真心实意待官家,便是官家要我的心,我的性命,我亦能双手奉上,你们亦能吗!我所喜之人待我好,我为何还要如你们贤良淑德的规劝他雨露均沾!”
说罢她重新缓气,再次浅浅屈膝说“官家命我前来拜谒邵娘子,我已来过了,这便回浮华阁去了。”
秋白望着她,颔首说“且慢。吾有几句话,想同顾娘子说。”
顾氏顾首,看着她,眸中辨不出心意“官家与我说,邵娘子同其他娘子不同,今日便连邵娘子亦要羞辱我吗?”
秋白不经意间摇头,双手交叠于身前,淡然说“顾娘子明艳热烈,如春日盛开最葳蕤的桃花,不仅是官家,便是吾见之亦觉倾心。但顾娘子,烈火烹油并非长久之道。顾娘子既心属官家,一心追随,有情意自然是好,但情意有度,娘子放纵自己的情意,毫无收敛,便似一团烈火,适远可暖人身,但太近则会灼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