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整个小渔村已经形同废墟。
一路进村,万钱和桑贵只看到倒塌的石头房子、陈旧的血迹、破碎的什物家具,还有满墙的刀痕斧迹。
桑贵眼睛又湿了——就算少筠能幸免,但他爹却已经……可他不能不来!一则他爹爹死了是事实,二则侍菊……那焦尸面容严重损毁,虽然留有烧不毁的物件,但一定要说不是几人,也不能说就是几人!
万钱四处查看了一遍,最后来到发现焦尸的马厩,这才问陪同而来的衙役:“你前头说死了五十七人,其中七具焦尸,另外有五人失踪?”
衙役唯唯诺诺:“正是!”
“只有七具焦尸,其余尸首只是刀斧伤痕么?”
“就七具烧得焦黑,其余的,也有些烧了,但不曾这样严重,至少分辨的出年纪性别来。”
全村五十四人,加上少筠一行八人应该一共是六十二人!眼下发现未曾损毁尸首四十九具,衣着年纪相貌证实全都是渔村里的村民;另外蔡波尸首无疑,最后就是七具焦尸,其中一具还剩半张脸,应该能认出还是桑荣,但另外六具却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无从辨认!这些数加起来只不过是五十七人,所以衙役勘验文书报失踪五人!
万钱一念到这,挥开衙役,径自走进火灾现场。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马厩。四周全都用岩石块垒成半人高的石墙,石墙中间夯进泥沙加固,然后四角竖着木柱,顶上支了木条,然后铺上稻草遮雨遮阳。因为大火焚烧过,石墙中的泥沙受热松散,面街的一面石墙倒塌了,而另外三面的石墙和木柱虽然烧得熏黑,却还伫立着。万钱四周看了看,心中怀疑更甚!
但他只看了看衙役,也没有出声,就转身出了马厩。随后他对衙役说:“多谢小哥,只是我还想四处走走。眼下天色还早,你快马加鞭还能赶回扬州,我就不敢多打扰你了!”
衙役想了想,也实在不愿意在这满是血腥之气的地方过夜,因此收了桑贵递来的银子,点头哈腰的就离开了。
看着衙役走远,万钱又快步走向村外:“走!去看看蔡波伏尸的地方!”
桑贵不大明白,问万钱:“万爷,看出什么来了?我爹他……”
万钱一面走一面说:“我疑少筠没死!我认识她许久,从没见她带戒子在手上;刚才看了马厩,我有种感觉,那把火似有人故意放的!”
桑贵大吃一惊:“爷,怎么说的?”
“那里头是马厩,不是草棚,不可能存有大量草料。要是强盗杀人放火,不过就是把火把随手一丢,不会做什么准备。可马厩里烧灼的痕迹除了有大量的草灰,分明还剩有木炭,这说明有人特意搬了柴火来。另外四角的木柱都没有烧尽,却独独将倒伏平卧在地上的人烧成焦黑,不合火势往上走的道理。再有,为什么全部六十二人,唯独少筠一行被烧?那失踪的五个人又是谁?”
桑贵长大了嘴巴,反应了半天才失声问道:“爷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出那么多破绽……那何文渊……”
万钱哼了一声,低声道:“康知府被捕入狱,贺转运使梁同知都获罪,扬州府谁还敢出声?何文渊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二世祖,他一动扬州就死了那么多人,他腿早就软了。他真有能耐,怎么连你家二太太都不能看护着,叫人当场就吓死?这样的二世祖,你还指望他能细心断案?我觉得这一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但是是不是、为什么,就还要去看看蔡波伏尸的地方!”
桑贵心中一痛的同时又一振,二小姐可能还活着,那侍菊……
两人按着文书中的描述来到村外的一片草荡,很顺利的找到了一滩陈旧血迹。
桑贵左右看了看倒伏的长草,蹲下来伸手沾了点血迹闻了闻,抬头告诉万钱:“你看这些草,东歪西倒的,只怕阿蔡就在这里被杀的。”
万钱点点头,拨开草荡一点一点搜寻,而桑贵则循着另一个方向找去。
大约找了一刻钟的功夫,桑贵突然喊道:“爷!快来看!”
万钱一震,连忙循声跑过去。
桑贵站在草丛中,指着面前一片倒伏的长草:“爷,你快看!这些草显然是被什么压过的!”
万钱心中一振,缓缓有些欣愉溢出!他用眼睛比划了一下这片空位的大小,又走进去抬头看了看天,然后一寸一寸的搜索线索。桑贵看见了,虽然不知道找些什么,也学着细细的寻找。不过这一次,他们没能找到什么。
待看完这一小块区域,万钱又向前找去。桑贵更是不明,张口问万钱,万钱却并不回答。
直到找到下一个满是乱草倒伏的空地,万钱明显的舒了一口气:“你看这块地方,可以藏几个人?”
桑贵看了看,又亲身进去试了试,疑惑道:“大致两三人吧,再多,踩坏的草就不止这些了!”
万钱点头:“加上刚才那片,也就能藏五六人……”
桑贵猛然明白过来:“你是说……爷是说失踪的那五人?!”
万钱点头,然后退出空地,又一步一步的走向空地,好像当晚他亲临现场,目睹了那一幕幕的惨剧:“离岸边不远处的草荡间有新鲜的倒伏,说明有人近期来过。我想是失踪的那几人逃过了海盗的追杀,躲进了草荡。要是加上蔡波伏尸在不远处,我想筠儿来过这里,她没有死,躲开了。这个念头,没有太过异想天开。”
“若二小姐没有死,为什么……躲开……”桑贵苦苦思索,然后大悟道:“你方才说有人特意放火,难道二小姐真的没死,所以故意放那把火让我们都以为她死了?为什么?我不明白!”
万钱没有回答桑贵,而是定定的想了很久,最后他说:“出来前,二太太的丫头灵儿告诉我樊清漪和彩英两人已经离开桑家,不知所踪。而我的人告诉我,这两个人就在何文渊家里。灵儿还把前后事情都告诉了我,中间旁的事我无心理会,但蔡波娘子及孩子失踪一事,却教我疑心。荣叔去了,他是一路带着老柴、少筠和她的两个丫头的。可最后蔡波几乎和荣叔死在一处,他的娘子孩子却不见踪影,而少筠一行七人却被人烧得面目全非。这些事再加上今日我们看到的,你想到什么?”
桑贵苦苦的想,慢慢的分条晰缕:“这一次出事,最先是少原少爷。什么捉奸在床,实在蹊跷的很!连蔡波的娘子都在里头,这就十分不对了!少爷是个读书人,文绉绉的,不至于这样下流。还有,听闻何文渊是拿了桑家的账本才捉的贺转运使和姑老爷。真是见鬼了!这账本除了早前的老徐,就我和蔡波……”,说到这儿,桑贵脸都变了,失声道:“蔡波……”
万钱也明白了:“是蔡波卖了桑家!”
“现世报!”,桑贵咬牙切齿:“可为什么?要真是他,为什么还死在这里?他可是立了大功啊!”
想到这里,万钱也断了线索,只能说到:“这里有两处不对,一是蔡波捉奸,为什么反而捉住了他娘子;另外为什么出卖桑家反而给他招了杀身之祸。不过这一趟来的值!至少我有五六分把握,筠儿或许还是躲开了,只是她知道了什么,害怕,所以故布疑阵。”
桑贵听了有三分相信,又有五分怀疑,总是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晃着:“哎!但愿如此,否则……”
万钱拍了拍桑贵:“今天的事,你我有数就行,别张扬。”
桑贵不明白,因此问道:“爷,你是怕……”
“果真筠儿没死,她势必就是故布疑阵的人,也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还活着。为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以她的心思,必然是有她的道理。我们要是张扬了,叫何文渊知道了,就坏了她的章程。往日我总是觉得我能保护她,可结果……”,万钱说不下去,只是一挥袖子,转身离开草荡。
桑贵默默跟了两步,又忍不住说:“这事爷何必自责?爷这一回上京,本意就是为桑家好,为二小姐好。只是……”,桑贵想到自己的爹死无全尸,娘亲因此伤心卧床,便觉得伤心茫然:“小姐在不在,到底还留了一具尸首叫人念叨。少爷呢,想念叨都没处念……还有我爹、二太太……一夜之间的事情……虽说私收余盐是重罪,可也不至于这样收买人命!日后桑家怎么办?一个当家的都没有,还查没了十万两银子,去年我同小姐同心同力赚得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说到这里,桑贵十分难受,忍不住又红了眼睛。
万钱没有回头,一路慢慢的走着,然后穿过小渔村,在村头牵了马。上马之前,他对桑贵说:“有我呢,你也有本事。”
桑贵苦笑摇头:“我就是再有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半的银子查抄,除了账上的银子收了个底儿掉,还要从今年的开中盐销售中拿出一大块来才能补足,明年我还拿什么银子去北边换盐引?”
万钱一顿,嘴角挂了挂,十分讥诮的说道:“遭了难,换不回两万引盐,不会只换两千?何文渊就是个五谷不分的蠢人而已!”
桑贵一愣,旋即心里清楚起来:是呀!帝国权贵每每向皇帝讨得毫无成本的官盐,因此正经的开中盐压根就不赚钱!往年要不是桑家要争那劳什子头把交椅,为家里灶户争些面子本钱来防身,又何必挤破脑袋的去想着换多少开中盐回来?!
想到这里,桑贵突然明白了那日万钱在桑家大堂前对何文渊说的那句:桑氏昌,开中盐昌!对了,就是这句话!桑家做盐商,不同于一般运盐的盐商,它是有强大的灶户基础和技术基础的。为了保护灶户本身的利益,桑家历来明知开中盐不赚钱,也不得不十分重视盐商代表这个位置。因为只有生意大到这个程度,桑家在官府面前才能说的上话,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旗下的灶户利益。因此,桑氏本身,就是开中盐的鼎力支持者。也只有开中盐的良性运行,才能保护灶户免受地方衙门的徭役之苦、权势的挤压盘剥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