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少筠在博茶外的草荡里逗留了十余天,期间小七觑准了机会,进了博茶,一去去了三天。
那三天,老柴没敢睡一个囫囵觉,就怕小七出了事,连累少筠。
四月初六,小七拿了好些饮食回来,一脸喜色。他一看见老柴,就笑着说:“师傅,王师傅十分好说,照看了我三天好觉呢!”
老柴摇摇头,教训他:“你睡了三天好觉,反叫小姐担心了三天!老王怎么说的?”
小七看了一旁的容娘子一眼,又避了避,只对老柴同少筠说:“王师傅待我很好,只可惜咱们家里遭难。又说我要是愿意,也能留下在他手下学着煎盐,做生不如做熟的,不会叫我饿死。我怕他起疑,应下了,但我与他的交情不厚,他虽然隐约提了两句怎么不叫我饿死,却没有仔细说。我寻思着,跟私盐那档子事脱不了干系,只是现在风声紧,他口风紧些也正常。师傅,要不小姐别露面,您去打打交道,我觑着王师傅这人虽然做生意不规矩,人倒是厚道的。”
老柴沉吟了两番,又问少筠:“竹子怎么说?”
少筠想了想,说道:“柴叔这一出去,人家自会怀疑我了。”
老柴点头:“竹子,这避不了。”
少筠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柴叔,你去吧。你肯去见他,他自然知道事关重大。眼下风声鹤唳,他要是还敢应承你,咱们也不怕他会往外说,毕竟商船会在这儿停留,就不简单了,官府知道了,他也脱不了干系。要是他不肯应承你,咱们……咱们也不怕,供出咱们去,对他没有半点好处。跟着何文渊那一套,他还不如冒险送我们一程!”
老柴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了,竹子,我这就去安排,小七在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只别管我了,走了就是!这道坎,咱们迟早得迈过去的。”
少筠点点头,送走老柴。
随后,小七拿了饮食去招呼容娘子,两个丫头才上来问她,究竟怎么打算的。少筠没有瞒着两人,细细分析给了两个丫头听:“何文渊一心念着开中盐,可他不知道两淮有些累积的灶户,谁不私下卖些余盐?只有我们这样的人家,为了家里养着的灶户,为了自己的灶籍,不得不行开中盐。今年要不是阿贵有能耐在别处贴补,开中盐哪来这么风光?所以何文渊面上闹得凶,实则底下鸦雀无声。想老王这些人,未必不恨他入骨,未必不阳奉阴违。所以咱们不需要害怕。”
虽然少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侍兰还是洞悉了少筠心中的忐忑,因此搂着少筠:“小姐别怕,再有事,还有兰子挡在前面!旧日小姐要是心里十拿九稳,最多也就透露一两句给咱们听……”
少筠苦笑,兰子,你未免也太过善解人意!
侍菊听了推了推侍兰:“就你聪明么?眼下什么境况?哪里还怕得了那么多?!前怕狼后怕虎的!我就不怕,他要是敢绑了柴叔,我先踹他一脚窝心踹,再给他一刀子!你看我敢不敢!”
“还是这么炮仗的脾气!”,少筠嗔了侍菊一眼,然后振作了精神:“我虽然也忐忑,却也不十分害怕。天无绝人之路,前面没死,就是老天爷要留着我的命却闯一闯的。”
侍兰听了轻叹了一口气:“既如此,咱们好好吃饱,谁也不能装着不饿、没有胃口。”
……
老柴去了大半天,回来的时候有些释然的:“成了!咱们在这儿等着就行。”
少筠有些奇怪:“柴叔,那王师傅怎么说的?眼下形势紧张,怎么还会有船?”
“老王见了我,惊得合不拢嘴,也没等我交代,自己就先避了人。然后就说‘得,我也不问兄弟你什么事,横竖我权当没见过你这个人。’,我就笑,说家里没了,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我惦记着二爷,想带几个小子找路子往北边去,盘一盘北边的屯田。他听了也不问,只劝我,还去个鸟,屯田早被鞑子踏没了,还不如在海上找些好处。又说往北边去不是不行,但是路子最多能到天津三卫附近的丰财。再往北,他也不敢说那些个商船要去哪儿、干什么勾当了。”
“可靠么?”侍兰首先就问了出来。
“他这人,心思活泛得很,怕我疑心,自己就分析了出来,大抵不出竹子前头说的那些。我让他老实说是不是私卖余盐给这些商船。他也不避讳,只说‘不瞒兄弟你,咱们这些人,不卖私盐,怎么过日子?一年交了三千多斤的盐,那还有力气做别的营生。也就你们桑家仗义,舍得大把银子做开中盐养着灶户罢了。其实桑家那点儿事,能有多大?不过是官府的替罪羊!我都替小竹子冤得很。’”,老柴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当地蹲下,头埋在双腿间。
一句话,勾了少筠的痛处,可她脸色没变,只问:“什么时候能走?”
老柴抬起头来:“前个月才走了一趟,兴许还的等上几日。”
——————————三线并行的小竹子和何伯安——————————
这时候的何文渊,回到了扬州府。
这些日子,他轻车简从,巡视过了下辖北面的几个盐区。他没说,师爷也没有问,但他心里渐渐清晰起来:他想确认少筠是不是还活着!
可惜,这一路他无功而返。
眼见皇帝催促他返京的意旨一道接一道的来,他知道,他再也不能找借口停留在扬州府上了!
回到扬州后,他有点不可抑制的又首先去了西街仁和里。可惜……那里不仅没有得到少筠生还的消息,还……他还发现,桑宅已经变卖,眼下的桑宅已经大门紧闭,不知姓甚名谁!
他大吃一惊,连忙赶回家去,招来宁悦:“我不在家,可曾有人送信?或是公文?”
宁悦十分奇怪:“爷走前吩咐,所有公文信件都要立即快马送去给爷呀,宁悦不敢怠慢!”
何文渊一愕,眼底一缕失望一闪而过,面上却还淡笑着:“可是我忙糊涂了!没有也罢了,你便着手指挥仆人收拾物件,咱们准备返京了。”
宁悦轻轻一行礼,答应了一声是,然后又微微皱眉的:“爷不在家,宁悦倒遇了一件事,有些古怪。”
“什么事?”
宁悦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说道:“前些日子我出门,想着置办些本地的土产,留着日后孝敬爹娘,不料有人拦了我的轿子,说是寻亲。”
何文渊皱了眉头:“寻亲?怎么到你这儿来寻?”
“正是呢!”,宁悦满脸的平淡下,也有些许的迷惑:“人是嘉兴那边的人,寻的是昔日桑宅里蔡管家的妻子,听闻都叫容娘子。”
何文渊当即浑身一震,连忙问道:“容娘子?!”
“是呀!我听了有些蹊跷,便领着人到了僻静处,细细的问了。才知道这容娘子本姓方,后来嫁给了桑府管家蔡波,儿子眼下得有一岁多了。可自桑家出了事之后就再也没有找到这两母子。小渔村里的尸首也认过了,都没有。桑家的人又说这容娘子坏了德行,只怕跑了。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家里人便起了疑心,因此来找。衙门里的衙役也不知道怎么的,反叫他们拦了我的小轿。”
何文渊越听越心惊,又隐隐的有一股子兴奋!
前头桑少原的案子,当事的桑少原、蔡波都死了,连那被糟蹋的姑娘都投井自尽了,他以为查无可查,不料峰回路转!的确,在小渔村里头,并没有这容娘子的尸首。这人不会凭空消失不见,唯一的可能就是没死,躲起来了!可怎么会呢?她和桑少原被人捉奸在床,坐实了通奸的罪名,是要遭宗族家法惩罚的,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逃了出来?必然是有人帮……那么帮她的人……一个外籍的女人,谁会帮她、谁最可能帮她?难道……是她丈夫?
果真如此,这里头就太过蹊跷了!
蔡波就是去捉奸的人,而蔡波又死在了小渔村外……种种奇怪串联在一处,何文渊满头冷汗!
难道……如此多的疑点,为什么早前没有发现?难道背后还有许多他所不能知道的蹊跷?突然间,何文渊想起桑宅里万钱的一句话:少筠外逃,怎么就这么巧和的碰上了海盗上岸?他的意思……难道是暗示有人要害少筠?!
不!万钱还说了一句:何大人,你心黑么?
何文渊颓然大叹一口气,整个身子瘫在圈椅里,心里盘旋这一个声音:原来万钱怀疑是他用这样无耻卑鄙下流残酷的手段要置少筠于死地!
他不敢相信,却更加如坐针毡!他恨不得冲到万钱面前,狠狠给他两拳!质问他怎么可以怀疑他对少筠用那么毒辣的手段!他与少筠……也曾生死相交!
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皇上圣谕已下,他已经拖延至最后一日,已经不能不动身回京复命!